夢裡,他能聽到周厲行給他念過的那些佛經,佛說,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醒來的時候,周厲行仍舊端坐在畫布前,他的後背筆直,神色安然,手中的筆輕沾硃砂,在唐卡底色上留下一片奪目刺眼的紅。
路池雨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才是能渡他的佛。
周厲行的畫院裡共收了十幾個小徒弟,這些孩子年紀都很小,最大的巴桑也僅僅十八歲,最小的那個甚至才九歲。
他們在這裡,一般都是上午會去學校上課,而下午則回到畫院學習唐卡繪畫。
好幾次晚上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吃飯,路池雨就特意跟著他們聊天,這些孩子們漢話說得都不流利,路池雨索性就邊和他們聊天,邊給他們糾正發音不標準的地方。
路池雨本來就生得個招人喜歡的好模樣,臉上總是笑著,還有兩顆特可愛的小虎牙,說起話來也從不擺架子,反而特別親切,時間久了,無論是巴桑還是那群十幾歲的小孩們都特別喜歡來找路池雨玩。
但是這群孩子裡最常來找路池雨的還是巴桑,熟悉之後,巴桑不再那麼容易害羞,雖然說話聲音仍舊很小,但是卻敢主動和路池雨開玩笑了。
他總會問路池雨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他說,長這麼大了,他還從來沒離開過黃南。
路池雨聽著他的話,這心裡就像是被一雙手擰了個來回,苦澀得不行,他給巴桑講首都的天安門和故宮,講蘇杭的小橋流水,講東北的冰天雪地。
巴桑喜歡聽這些,後來,只要路池雨早起去山上跑步,他就樂呵呵起來跟著一起去,也不嫌累。
有天晚上星光正好,周厲行拉著路池雨拎上兩瓶青稞酒,他們爬上了後院的房頂,邊喝酒邊看著星星。
路池雨懶洋洋地半躺在房頂上,他喝了口青稞酒,仰著頭看向天空,星星離他很近,總覺得下一秒就要落到臉上。
他低聲感嘆了一句說:「行哥,我覺得,這段時間像是從我人生進度條中偷來的,太美好,太不真實了。」
周厲行看著他,最後伸手在他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他說:「偷得浮生半日閒,你如果喜歡,一直待在這裡也沒問題。」
「真的?」路池雨突然起身,他眨巴著一雙圓溜溜的小狗眼睛看著周厲行,語氣認真。
誰知道周厲行比他還認真,他用力點點頭:「真的,只要你想,多久都可以。」
路池雨笑了,他說:「你還別說,我真有點捨不得走了,我捨不得這麼漂亮的星空,捨不得每天去跑步的後山,捨不得畫院裡那群小孩子,也捨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