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活过一辈子的人,高中的知识已经学过一遍,要捡起来很容易,顾臻然跟他不一样,错过老师讲的一节课,私底下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补回来。
顾臻然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沉默的人依旧沉默。
下午两三点正是一天中太阳最大的时候,靳羽被晒得头晕眼花,心里闷着气,胃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心里赌气,难受也不告诉顾臻然,绝不肯给他笑话自己的机会,直到脸色都白了,身上的汗出了一趟又一趟,才抽着气,用手捂着胃慢慢蹲下。
头顶炽热的阳光忽然消失,一个阴影将他小小的身子完全笼罩,早就已经走远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凌乱的黑发将他眼底暗沉的光遮住,覆着厚厚一层老茧的手在身侧用力握起。
良久的沉默后,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了?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靳羽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他抽着鼻子,眼睛红彤彤的,模样委屈得不得了。
偏偏倔强地抿起唇,含着浓浓的鼻音,语无伦次,无理取闹:你不是让我滚么,还管我干什么。
他向来是个体面人,在外极其注重自己的形象,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哭的一塌糊涂的习惯。
胡乱地用手抹脸,越抹眼泪越多,最后索性不抹了,蹲在地上,红着眼眶哽咽,嘴里断断续续地骂道:混蛋,魔王,骗子。
呜呜的嗓音细细的,像不足月的奶猫,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顾臻然听了半天,没听出来他骂的是谁。他沉默地看着面前哭的一脸伤心的人,眼底有深沉的雾气在翻涌。
他见惯了这个世界丑陋的一面,人前再光鲜亮丽的人,在他面前都会脱下那层斯文的皮,露出底下狰狞的恶兽。用最难听的语言辱骂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一道丑陋的伤口,唾弃他的存在,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的眼睛笼着一层雾,与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隔阂。
没有人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过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看起来哭的很伤心的人。
沉默地等待哭声渐歇,顾臻然垂眼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递到对方的面前。
那是一双不似少年人的手。
掌心处长满了厚厚的老茧,指节粗壮,上面还有一层将褪未褪的死皮。到了冬天,这双粗糙的长满了老茧的手,将会裂开一个个深深的裂口,从裂口中流出肮脏的血。
有些迟疑地抿唇,顾臻然垂了垂眼,没有收回伸出的手。哪怕上面还沾着他翻墙时沾惹到的尘土。这是他对这个世界,一次柔软的试探。
靳羽哭够了,他满足地打了个长长的哭嗝,越过那只手,忽然拽过对方的衣袖,恶作剧似的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全都蹭上去,气鼓鼓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居然就在旁边看着他哭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趁机哄一哄他,说两句好听的话。
哭了那么久,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被拽过去擦鼻涕的那只袖子算不得干净,袖口处污了一块,上面还残留着点点血迹,深色的痕迹留在上面,人一凑近,似乎还能闻到缠绕在鼻端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顾臻然的眼神渐深,暗沉的眼底,陡然出现一丝微弱的,摇摇欲坠的,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光。
那丝微弱的光很快被周围浓重的黑暗淹没,被保护在夜色的最中心。
再次抬头,靳羽对上的眼,依旧暗沉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抽了抽有些塞住的鼻子,嗓音闷闷的:你不是都已经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聪明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在转移话题,想要找个台阶,好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顾臻然沉默良久,哑着嗓子却道:看你难受。
他原本想说,看他蹲在地上,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却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的倔强模样,他不知怎么的,忽的就心软了,所以才会掉头回来。
可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恶言恶语,便显得每次说出口的话,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那打了个很大折扣的话刚说出口,就让眼前的人炸了毛:谁难受了,我那是被太阳晒的。
他才刚哭过,眼眶红红的,鼻子红红的,嘴巴红红的,连脸都被憋得红红的。
怒气冲冲看人的时候眼底都是一片水润潮湿的雾气,长长的睫毛被打湿,沾在上面的水珠被日光反射出剔透的光。
不仅引不起人一丝的反感,还让人忍不住想要顺着他的心意哄他开心。
顾臻然移开眼,没有开口哄他,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只是沉默着,将手里那张干净的纸郑重放回口袋,紧了紧身后的书包,转身继续走。
哭过一回之后靳羽的心情轻松多了,他抓住对方的袖子,装出凶巴巴的模样:我让你走了吗?
说完还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小小的嗝,泄出一丝软糯的鼻音。
顾臻然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细微到几乎看不到弧度的笑,却又转瞬即逝,眼底泄出暗沉的光。
他没有回答靳羽的话,垂眸看自己被揪住的袖子,默了默,嗓音沉沉,声音已经没有刚开口时候那么沙哑,言简意赅,你刚刚擦过鼻涕。
!
靳羽气得差点失去理智,决定单方面不跟顾臻然讲话一分钟,谁劝都不好使,以至于等他终于想起来问顾臻然逃课出来干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到没影了。
靳羽恨恨地踩了一脚地,背着一书包的药酒打道回府。
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王妈在。
王妈是家里的保姆,在靳家待了很多年,也算是从小看着靳羽长大的,对他心疼的很。
没想到本应该在学校乖乖上课的靳羽会突然回来,王妈赶紧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书包,语气关心:小羽回来了?今天下午不上课吗?
靳羽躲过王妈的手,把书包抱在怀里,语气有点心虚: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就请假了。
吓得王妈立马就要给他叫家庭医生,被靳羽及时制止。
靳羽在王妈不放心的目光中上了楼。
他坐在床头,书包拉链大开,秀气的眉拧着,对着一书包的跌打损伤药酒愁眉苦脸。
他本来还想着,看在两个人上辈子的情分上面,勉勉强强把这些自己不要的东西给顾臻然用,后来被他气得失去理智,一晃神,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些东西,他怎么带去五中的,又怎么原原本本的给带了回来。
他把书包里的东西收拢在一块,准备拿到垃圾桶里丢掉。
反正以后他们两个人又不可能见面,这些东西他自己又用不到,留下做什么。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