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安看着身旁的戴九如,语气温和,如同老友闲谈。戴九如苦笑道:“单以眼下来看,自然是今胜于昔。可是晋州毕竟是边地,柳师爷可否想过,安逸的生活会消弭人的斗志,让人失去尚武之心。先秦时,商鞅说六害,财富、享乐都是其中之一。人如果有了钱财,便会吝惜性命,吝惜性命便不能在战场上忘我厮杀。一群失去胆量的士兵,又有什么用处呢?若是前线兵源不足,再从后方征兵,只怕我们这里,就征发不到多少军人。即便征发出来,也未必有用。”
“这话不然。战争是手段,不是目的。如果一个势力存在的意义就是打仗,那他的结局就必然是灭亡。如今西戎人已经被打到没力了,以现有的军力,完全可以和他们谈和平讲合作。之前绥州与西戎做交易,就知道他们对于我们的茶叶、丝绸、粮食、铁料都有很大需求。我们给他他想要的,换回他们的马匹,甚至还可以换人。其实像朝廷对于阿史那将军部落做得那样就很好,招安他们,让他们作为大周的藩屏。而不是想着杀光他们,让人们的生活除了战争再无其他。这样的节度使是不合格的,牧民官更不合格。像眼下的镇北城,就是我们运气不好,遇到北蛮人那种没有办法沟通的疯子。他们的人生便只有战斗,所以他们的部落很容易消散。只不过是灭了一波又来一波,如同蝗虫一样杀不完。他们就已经很讨厌了,我们自己就不要变成他们那副样子。能够靠谈判解决的问题,就不要靠战争,让老百姓缓一口气,过几天太平日子,是我们的责任。”
柳长安停顿片刻,又道:“戴老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官,心里应该有数,西戎人的威胁根本没那么大。这些年晋州的财富,主要都用来养活安定邦的私兵。否则的话,就只靠州郡兵和天字四军,足以防范西戎人的进攻。然后大家坐下来谈谈,做做生意,不是皆大欢喜?可是这种情况,安定邦肯定不愿意发生,道理也是明摆着的。如果没了仗打,他就得不到关注。如果他不是那么不可或缺,地位就会受到影响。这些年干得狗屁倒灶的事,说不定就要被翻出来。所以他刻意维持这种状态,就是给朝廷看,让朝廷不敢动他。另一个原因,则是让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这样人便不会怕死。反正活着跟死了没区别,人也就变得不爱惜性命,而不爱惜性命的人,也就不会在意天下太平。安定邦只要告诉大家内地富庶,民风孱弱,打过去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便可以招到大批亡命之徒。这便是他更为险恶的用心,故意让人生计艰难,只为方便自己日后谋反,戴老觉得我说得是否有道理?”
戴九如道:“这些都是诛心之论,并没有证据。柳师爷怎么说都对,我也没法反驳。”
“这些到底是诛心,还是猜心,自己应该有数。安定邦是不是忠臣孝子,还需要我说么?我只是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连何知章都愿意和我们合作了,戴老为何还要执迷不悟?这可不像一个老公事能够办的蠢事。”
戴九如道:“是啊,连何知章都愿意合作了,我这么一个老公事,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还重要么?柳师爷何必在我这里白费功夫?我所会的东西,你全都会。你会的东西,我却不会。这个衙门里,我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你随手就可以打发。便是现在杀了我,也没人能追究你的罪责,你又何必拉着我不放。说一句你们不相信的话,安家人对我没什么好处,但是我却是安家的忠臣,让我做不利于他们的证词,恕我难以认同。如果想要我的性命,只管动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