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孙副都头给他们两个人留下三天的干粮,这表示三天以内必到,今天是第四天了,他如果再不来,杨信他们两个人就要出去觅食,可能会发生危险。这种情况,孙副都头自然要顾虑到。万一真的不能在三天以内赶到,他很可能先派两个人来通知;既然没有通知,就是因为大队马上可到,不必通知。”

“这话很有道理。看起来杨信的思路很清楚,很能干。”

“当然很能干!”何小虎跟杨信在这短短半夜半天中,已结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完全是站在那方面说话的语气,“不然孙副都头也不会派他留守。”

“能干就好。”何庆奇说,“我们看看去。”

他只带了四个人,其中有刀卜,连何小虎一共六个人,赶到九曲洞前,找到杨信——何庆奇自然对他有一番慰勉。杨信正因为共患难的同袍中途摧折,伤心不已,所以神情淡淡的不甚起劲。

激励士气是做长官的人的责任,何庆奇在这方面颇有心得,深知有时候要用言语抚慰,而有时候要用行动表现。像此刻的杨信,劝慰无用,最好能给他一桩他有兴趣的任务,让他忘却心中的哀伤。

因此,何庆奇要求他陪同去视察布设疑兵的地点。这使得杨信不能不强打精神,领头攀缘而上,到了高处那片斜坡地,立刻就看到了远处山腰中的敌营,人小如蚁,但看得出在集合操作,忙忙碌碌的,仿佛是预备出击的光景。

遥望西面后方,葫芦关清晰可见,但由于地形的关系,虽然相去不远,视界却是彼不如此。何庆奇首先就想到,守葫芦关必须靠此处作为耳目,应该建立一个“望台”。

然后,他收拢目光,看到近处,挂在松树竹林之间的宋军旗帜,只有寥寥数面,这样的疑兵,所能发生的迷惑敌人的作用,似乎有限。

“回头从葫芦关多弄些旗子来挂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他说,“要设疑兵,就得像个样子。”

“旗子本来不止这些。”杨信说道,“敌人来过一次,收走了好多。我想,如今倒以不设疑兵为妙。”

“怎么呢?”

“将军刚才不是说过,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等孙副都头一到,这里人就多了,不宜让敌人注意。”

“说得有理。”何庆奇问道,“你看,等孙副都头一到,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这句话搔着了杨信心中的痒处。“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想到一种战法。”他说,“不知道行不行。”

“你说!”何庆奇很起劲地鼓励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一直在想,一定想得比别人深,比别人好。说给我听听。”

“将军你请看!”

他指的是孙炎星设而未射的“石炮”。绳子已经砍断——是契丹兵砍断的,但残迹犹在,只要一指点,便即明白。

“石炮少了不管用,至多打伤对方几个人,扰乱扰乱而已。但如果多了,连续不断发射,再加上火箭,即使准头不太好,亦可以使得敌人存身不住。我在想,倘或我们这时候先做一番准备工作,等孙副都头大队一到,立即动手,半夜里发动攻击,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说实在的,这也就是何庆奇在此片刻间所想到的计划。他的计划比杨信的办法还要周密,配合朱副军头夜间突袭的行动,远近两路,同时并举,可以使得敌人顾此失彼,两难应付。

不过,他却不愿表示已经想到,只连声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果然是一条妙计,我决定照你的话来做。”

这一下杨信大为兴奋,笑容满面,将哀伤失伴的情绪,完全改变过来了。

何小虎和刀卜也觉得此计甚妙,想到“石炮”打入敌营,契丹兵以为天上落冰雹,睡梦头里惊醒,狼奔豕突的情形,觉得十分有趣——这两个人都还不到二十岁,童心犹在,心有所思,脸上不由得都浮现了顽皮的笑容。

何庆奇眼尖,看到了便问:“你们俩又想到了什么?”

何小虎心存敬畏,怕受何庆奇呵斥,赶紧将脸色正一正,不敢多说;刀卜却率直地道出了心中的感觉。

这使得何庆奇又有意会。治军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刁斗森严,肃静无哗,营中常带一种肃杀凛冽的悲惨气象;一种是外表不甚讲求,内心和谐团结,常有一种喜乐的气氛。何庆奇带兵,就是这后一种作风。现在听得刀卜的话,将杀敌当作儿戏,虽嫌轻浮,却是鼓励士气之道。经过彻夜苦战,粮食给养又不足,士兵相当疲惫,如果下令备战,对他们来说,心理的负担,未免太重,但如当作一件有趣好玩的事来做,情形就不同了。

因此,他笑嘻嘻地说:“好!我们就动起手来,大大地开他们一个玩笑。”

“怎么样动手?”刀卜摩拳擦掌,“请将军吩咐。”

“这要有个计划。”何庆奇转脸说道,“杨信,我听听你的主意。”

“是!”杨信有过制“石炮”的经验,而且也一直在思索着,胸有成竹,便不慌不忙地指着那些巨竹说道,“第一步,要相度地形,挑顶好的位置。第二步要找刀斧绳子。第三步要搬运石块。光是我们几个人是不够的。”

“当然,我要从葫芦关调人来。这样,我把何小虎、刀卜交给你,你们在这里相度地形,筹划到哪里去取石块,我回葫芦关去调度,带人带刀斧、绳子来动手。”

虽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何庆奇却不能不考虑葫芦关的安危。如果将大部分人都调到九曲洞前去构筑石炮,关防空虚,很容易为敌人所夺,那时连个归宿之处都没有。况且葫芦关一失,九曲洞前这个阵地立即就会受到严重威胁,同时朱副军头入夜突袭的计划,亦无从实现。这得失之间的关系太大了。

不过自己这方面要争取的,不过半天的时间,只要这半天安然无事,一切计划都可就绪,即使孙炎星不到,亦可凭少数人予敌以重创。事实上也只有这半天的时间,到了第二天,可以断定敌人必会大举进攻,那时必成苦守撑持的局面,再也不会有攻击的机会。

这样从正反两面去想个遍,事情就很明白了,是不是拿全队弟兄的命运作孤注一掷?此事关系太重,他觉得必须征询部下的意见。

回到葫芦关再度召集会议,何庆奇先说明视察的经过,以及攻击的计划,接着便讲关键所在:“现在要看敌人是不是会在这半天当中进攻。如果认定他们会进攻,兵力当然不能作任何调动;如果不会,那么正好利用这半天工夫,到九曲洞前,将石炮布置好,今夜就发动突袭,明天的局势,或许会大大地不同。关键在于判断,判断正确,我们就会成功;判断错误,就会一败涂地。”

“我判断他不会。”朱副军头说,“敌人进攻,也不是说到就到,至今毫无迹象,我看今天一定无事。”

“不然。葫芦关的视界不好,前敌的情况不明,说不定报警的哨探,此刻已在路上了。”何庆奇说,“所以守葫芦关,一定要在九曲洞前立一座‘望台’,规定联络的办法,不然耳目不周,在这里跟瞎子一样。”

接着何庆奇又个别询问,有的主张慎重,有的认为很值得冒险,莫衷一是。最后问到林震,何庆奇决定以他的意见,作为下决心的依据。

“未算胜,先算败。”林震慢吞吞地说,“照我看,即使败,亦不至于一败涂地,我们还有一条退路。”

“还有退路?”何庆奇问,“在哪里?”

“九曲洞。”

“对!九曲洞!”朱副军头很兴奋地说,“万一不行,退入九曲洞,拿洞口一堵,敌人再也进不来的!将军,如今是万无一失了。”

朱副军头是员勇将,凡遇战事都从好的方面去想,而何庆奇却不像他那样乐观。

“退路虽有,却不是没有顾虑。”他说,“听杨信说过,九曲洞中,狭处不容人回旋,倘或遇到孙副都头带人赶到,两下拥塞在一起,岂不糟糕?”

“是的。”林震答道,“这得要预先安排好,如何两队变作一队,后队改为前队。只要计划周密,号令整齐,也不要紧。”

于是何庆奇凝神静思,将利害得失,反复考虑下来,决定冒这个险。

“好的!我们决意大干一番!”他问朱副军头,“你负责夜里奇袭,要多少人?”

“我已经筹划过了,还是我原来所带的那些人就够了。”

他是爱护部下,想全始全终,由谷底压后到未来的打头阵,始终保持他们的头功。但是林震有过奇袭的经验,认为自己带人去执行这个任务比较有把握。

“这倒也是。”何庆奇亦认为林震比朱副军头冷静,便有改派之意,无奈朱副军头不肯。

“老大哥!”他向林震唱个喏,“你就让我一让!”

“我不是争功,我为大局。”

“是的。我知道!”朱副军头赔笑说道,“老大哥,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任务。从九曲洞撤退的那个计划,非老大哥来主持不可。”

这也就是何庆奇的原意。现在听他也是这么说,足见林震众望所归,自己的想法不错,因而何庆奇又改变了心思,决定仍照原计划,裁定让朱副军头去奇袭,林震负责筹划,必要的时候,如何从九曲洞紧急撤退。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大家就去吧!”

也不能说走就走,还得有一番细节的交代及检点。当时决定,守大路的人最后撤,葫芦关由朱副军头接防。等到天黑,未见敌人上山,大事就可望有成。

“等到天黑,守大路的人只留下步哨,其余的都撤到九曲洞前,归你下达命令。”

“是!”朱副军头答说,“天一黑,我们也就要动身了,估计总是三更时分才能到达。什么时候动手,现在就得规定。”

“准定四更动手。”何庆奇说,“但也不必拘泥,如果你觉得有机可乘,亦不妨先发。我们在上峰,只要发现敌人营里一乱,也会立刻攻击。不过亦不宜过早,大致三更一过,我们就预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于是葫芦关由朱副军头接防,何庆奇与林震则带着大队,连同所有的辎重,转进到九曲洞前的高坡上,这时杨信已与何小虎、刀卜勘定了安设石炮的方位,以及采取石块的地点,一到便分派人数,指点做法,分头动手。大家都知道,半夜里就凭这些简陋的武器,要将敌人摆布得狼狈不堪,觉得是件很好玩的事,一个个浮着满面笑容,干得极其起劲。

只有林震是例外,他负责筹划必要时从九曲洞撤退的任务,所以一个人负手闲眺,在默默思量。何庆奇巡行各处,走过他身边,便停了下来,一则休息,再则发现林震胸藏韬略,远比自己平日所知道的还来得深沉,想跟他谈谈进一步的行动。

“你看今晚的胜负之数如何?”

“只要敌人不防备,我们占尽地利,自然是胜数,只看是小胜,还是大胜。不过,”林震停了一下,略带忧郁地说,“朱副军头大概一去不返了。”

这一支突袭的小队,一共才三十个人,投入敌人大营,等于自陷重围,当然凶多吉少,但如说一去不返,未免悲观,何庆奇不以为然。

“朱副军头大致跟我谈过他的计划,葫芦关四周遗留的敌尸,在掩埋之前,他都把他们的军服剥下来了。黑夜之间冒充契丹兵,不容易分辨,突围逃生的机会还是有的。”

“但愿如此。”林震说道,“我真盼望孙副都头今夜能够赶到,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噢!”何庆奇很注意地问,“看起来你必有所见?倒说给我听听。”

“是!”林震指着正北层峦叠嶂之间一条蜿蜒山路说,“照地形看,敌人的来路只有这一条。如果能断他们这条归路,敌人只有往前攻。熊将军扼守南面出口,敌人就会困死在这里。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目前我们人数太少,要守的地方太多,顾此失彼,终究搞不过敌人,当然也无力去断他们的归路。如果孙副都头带人增援,给养又有九曲洞这条秘道可以补充,我们就能站得住脚,进一步威胁敌人。照我看,只要我们站住了脚,显出要断路的意思,敌人就会不战而退。”

照此说来,撤退的计划,竟可搁置。雄心勃勃的何庆奇,立刻又有了个想法,向林震问道:“马上要天黑了!我们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我断定契丹不敢在夜里进攻,我们预定的计划,一定可以实现。只要能支撑两天,孙副都头的援兵一定会到,再进一步实现断路的计划。我是这样打算,你看怎么样?”

“两天大概可以支撑得住。”林震疑惑,“不过,孙副都头两天不到呢?”

“一定会到!”何庆奇说,“我们先派人去讨救兵,不必在这里坐等。”

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林震竟未想到这一点,同时也明白了何以估计两天会到。一来一去,不正需两天工夫吗?

“这样就对了!”林震惭愧地说,“我想得不如将军深。”

“我却不如你想得多。”何庆奇又问,“这个计划归你负责,如何?”

“将军所命,不敢推辞。”

“好极了。”何庆奇很欣慰地,“你要多少人?”

“人倒不需多少,只是有一个人,非有不可。”

“你是说杨信?”

“是!”林震答道,“这个回去联络的任务很辛苦,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任务虽辛苦,但也很重要。争功好胜之心,谁不如此?我看他会答应的。”

“是!我想请将军问一问他,最好不要勉强。”林震又加了一句,“不乐意做的事,勉强去做,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好,我照你的意思就是。此外呢?你还想要些什么人?”

“如果杨信愿意去,跟他结伴同行的人,最好让他自己挑。”

“这话也不错,我先找他来问。”

杨信正在布置石炮,十分起劲。听说改派了回去请援的任务,面有难色。因为穿越九曲洞这条路,不但辛苦,而且乏味,他真有视如畏途之感,所以一时答应不下。

“我也知道你不太愿意。”何庆奇说,“无奈除你以外,没有人走过这条路。如果你愿意去,我让你自己挑人做伴。”

“那,”杨信想到一个人,“我先去问了,再来跟将军报告。”

“可以。”何庆奇问道,“你想找什么人?”

“何小虎。”

“是他?那不要紧,我来关照他,陪你一起去。”

说是说要自己愿意,不必勉强,而何庆奇的做法,仍旧带些强制的意味。等把何小虎找来一说,他倒乐意,因为九曲洞中的神秘,在他也是有吸引力的,不过,他更关心这一夜突袭的结果——说起来是童心犹在,要看这一场捉弄敌人的恶作剧,是如何有趣。

不过,他对何庆奇别具敬畏之心,仿佛遇到严父那样,心中再有委屈,不敢申诉,唯有连声称是。

冷眼旁观的林震,却看出他的心意,同时猜到杨信也有这番看热闹的意愿。算一算时间,稍微晚些也不妨,因而说道:“这样吧!你们后半夜再走。”

“你是说发动了突袭以后再走?”何小虎问。

“对了!”林震笑道,“那时候你们才会放心上路。”

“说得一点不错!”杨信老实透露他的心意,“不然牵肠挂肚不放心。等眼看有了结果,我们见了孙副都头,也可以跟他有句确确实实的话好说。”

何庆奇认为事不宜迟,但这个计划既由林震负责,就不便多说什么,同意他们后半夜再走。

“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林震说道,“我要了解情况,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到?”

“如果五更天出发,总在天未黑以前可以到。”杨信答道,“这是指一路顺利的话,倘或路上有了波折,就说不定了。”

“路上不能发生波折,你们要特别小心。”林震说道,“明天黄昏到达,你们休息一夜,请孙副都头连夜派人来。后天一早,我们等信息。”

“是!我一定把话说到。”

“也许半路上会遇见孙副都头,你把这里的情形跟他说,请他立刻派人回去,再多要人来,越多越好。同时要多带锄锹之类的工具。”

“知道了,还有什么话?”

将一切细节及途中要携带的物品,应注意的事项都交代清楚,安排停当,何庆奇便要杨信和何小虎找个僻静的地方,尽量休息——这还谈不到养精蓄锐,只不过略微恢复消耗过多的精力而已。

山坡上一片嘈杂,人来人往,不容易找到清静的地方,两个人商量,最好的地方,莫如九曲洞入口之处,人迹不到,杂声隔绝,看来可以稳稳睡一觉。

告知林震,他当然赞成,而且派了两个人替他们守卫,同时答应,等到开始用石炮攻击时,一定唤他们起身来“躬与其盛”。

在洞口铺好干草,两个人很舒服地躺了下来。残晖犹在,斜射入洞,是一片安详恬适的柔光。此时此地,真不能令人想象,身在战场之上。

“小虎,”杨信睡不着,忍不住想跟他说说话,“你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

“怎么?”杨信奇怪地问,“你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是个孤儿,是我爷把我带大的——”接着,何小虎将他的身世,约略说与杨信听。

“这倒也好!何将军等于你亲生父亲,父子在一起,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不比我们,牵肠挂肚,老想着爷娘。”

“你这时候想家?”何小虎很关切地警告,“老杨,这当儿不是想家的时候。”

“没有办法。想家就跟生病一样,自己做不得主。”

“那就——”何小虎说,“索性谈谈你的家乡。说出来,心里比较好过些。”

杨信说他原籍江南,十二岁离家从军,至今十年,江南水乡的风光,常入梦中。此生别无大志,只望能够有一天解甲归田,重新弄一叶扁舟,泛三万六千顷的烟波,渔樵终老,做个太平闲人。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何小虎笑道,“也许我从来没有过过这种日子,所以我想不出有啥好留恋的。”

“这话不错。所以你现在比我福气,不会想家乡,也不用想父母。如果你换了我,你就会知道,那滋味实在不大好受。”

“我懂你的意思。一个人生在世上,就是一个情字。从前我养一条狗,这条狗大概也就等于当初我爷收留我一样,是条人家丢在垃圾桶里的癞皮狗,看见我似乎眼泪汪汪,我心软了,把它弄到营里。我爷不许我养,要我丢掉,我不肯,偷偷儿藏了起来。养到三个月以后,皮不癞了,长一身漆黑的毛片,真跟缎子一样,而且通灵性,营里人人喜爱,我爷见了也不响——我从来没有违拗过我爷的话,就那么一次。”

“后来呢?”杨信倒觉得听来有味,催促着他讲下去。

“后来到哪里都带着那条狗,起名叫‘黑子’。黑子像我,见不得坏人。营里有个弟兄,最不成材,专好挑拨是非,算计人家。黑子跟大家都投缘,就是见不得他,见了就汪汪大叫。那人当然也恨它,然而只能恨在心里。”

“为什么?”杨信问道,“因为大家都喜欢黑子,怕众怒难犯,不敢跟它过不去?”

“这也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黑子后来也补了名字,吃了一份粮,说起来也是‘弟兄’了,如果谁跟它过不去,就等于欺侮弟兄一样,我爷是不答应的。”

“这倒有趣!”杨信是真的觉得有趣,营里养狗、养猴子,不足为奇,“补名字、吃粮倒是第一回听见。”

“这因为黑子立过功。有一次被围,一个人都出不去,我爷写了一封信,绑在黑子的脖子下面,让它奔回大营,现在的郭都部署才能带兵援救。因此,特为呈报,为黑子吃一份粮,上官来查点名额,它也照样站在队里受点。”

“这倒妙!现在那条狗在哪里?”

“死掉了!”何小虎的声音凄惨,“不该死而死的。”

“为什么?”杨信也很关切,“一定是受了暗算?”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黑子后来成了疯狗,咬死一个人。我拿链子将它拴起来,我爷说不行,疯狗一定不能留,让我亲自把它弄死。”

“那,那你怎么办?下得了手吗?”

“自然下不了手,也没有人肯下手,只有一个人自告奋勇——”

“不用说,就是跟黑子不和的那个人。”

其实愿下手者,正就是摆布黑子的人。据说那是有意引它跟毒蛇去斗,搞成两败俱伤的结果。“为了黑子,”何小虎说,“从我懂人事起,第一次掉眼泪,也第一次懂得什么叫伤心。”

“人有了感情,就会伤心,尤其是患难之交。”

“我懂,我懂!”何小虎确是了解杨信的心境,他这话中,还是存着对他的同伴的哀悼,便安慰他说,“好在你们两个人虽只留下一个,但是你替他达到了任务,他也就等于没有死一样。”

“也只好这样来譬解。”杨信说,“不过我也有安慰的地方,虽然少了一个朋友,可也多了一个朋友。”

这是指何小虎而言,他当然也感到安慰。伸过手去,两人紧紧地相握着。

“我们两个人要特别小心。”杨信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是不是?”

“是啊!这是一定的。所以为了朋友,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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