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做夢,她病入膏肓,室友一個個到她病床前講,港市偌大, 俊男靚女, 人心易變。半年多了,該到分手的時候了,你換人吧。
一覺醒來,她又有了新覺悟, 試著發消息辱罵他。可她發現,到了這種時候, 她連罵他都沒有辦法做到。一再斟酌措辭,講出口只剩下一條條質問,問他是不是移情別戀了?沒關係,我能接受,只要你好好同我講……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到很久很久之後,子夜的離開帶給她那種宛如蛻了層皮的痛早已煙消雲散,愧疚卻始終如影隨形。她一度以為,子夜不願同爸爸聯絡,甚至也是因為無法面對與自己的關係,他怕尷尬。
以至於她那時都想發消息給他,你只要回來,我可以當十八歲開始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陳縱終於還是沒有這麼講。她蹲在牆角大哭了一頓。
哭完之後,徹底拉黑了子夜,接受了這個人到自己的生命里來一遭,又突如其來,無聲無息消失了這件事。
痛徹心扉一場,也算脫胎換骨。
陳縱沒有頹廢太久,拉黑子夜之後,很快將自己調整過來。
「她愛上一個渣男,然後她被他渣了」——並沒有什麼好不能接受的。她落筆去寫,補全了周復與年年的結局,近乎泄憤式地書寫,塑造了一位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的「渣男」,以使自己來理解這個簡單粗暴的Bad Ending。
她與子夜BE了。
她的痛苦有的放矢。可是奇怪的是,子夜走了,他這個人越發無處不在,帶給她的影響,在她近乎於脫胎換骨的幾載成長之中,始終如影隨形。
吃鴨掌會想到子夜講「齊王之食雞也」,吃豆腐是「其葉惡臭,歉年人會採食」;嘴饞時,會想到「饞字從食,右部本意狡兔;人為口腹之欲,不惜多方奔走以膏饞吻」;下雨時,逛古都時,有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難免迷信時,是「『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祀勝於德,原本是人的無奈」;當她看到無數可鄙可笑的庸人時,「你看這世上多少行屍,靈魂脫離肉身行走」
………何止,何止。
子夜無聲無息,浸透了她整個生命,構築了她識文斷字,立身於人的全副骨血。
最難最難的時候,爸爸遠在他鄉住進醫院,她隻身在家,被幾個中年男人惡狠狠錘門。她坐在書桌前,平靜地聽那些往日裡衣冠楚楚,酒席飯桌上接她敬酒,會慰問她功課作業的叔叔對她爸爸破口大罵。
她該害怕才對。
可有一道沉靜而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告訴她,「別怕。」
然後陳縱推開房門,走出去,走出去……直面本不該出現在她生命華美衣袍之下的一道道爛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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