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徐淳的家人, 也有他收留的難民。棲霞山血流成河。
關洬在將近一年之後才得以回了南京一趟, 他的二層小樓已被付之一炬,徐淳家裡更是已經被洗劫一空, 什麼都沒有留下。
在明確得知了外甥的陣亡之後, 承倬甫還是盡他最大的能力在上海堅守了一年。他和木老闆招來的人幾乎已經全部戰死,但番號仍存, 改帥換將,招兵買馬,最後已和承倬甫殊無關係。當初的特別行動委員會大部分陸續撤往內地, 直到日本人扶持的汪偽政府掌權。1939年, 承倬甫正式辭去國民政府的一切職務, 幾個月之後, 他就因無力承擔小公館的費用而不得不遷出。承齊月被他送去了二姐家裡, 他自己則和關洬搬去了魚混雜的公共租界。
一開始, 他們的日子過得竟還算平靜。他們租了頂樓一間房,樓下的鄰居很多, 對於兩個男人像夫妻一樣住在一起生活,總是少不了竊竊私語。承倬甫為自己堅持抗日的態度付出了代價,在那一年的時間裡他完全找不到任何工作可以做,吳玉山也保證了這一點——他對承倬甫產生了一種無法解釋的深恨,但不來踩死他,只是吊著,要明知道他落魄、受苦,心裡才能好受一些似的。後來,關洬在當時新成立的《文藝匯》報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同時還去一個英國人家裡為他們的兩個小孩輔導功課,才勉強夠了兩個人的花銷。時間長了,承倬甫就被鄰居當成了兩人中妻子的角色。承倬甫也不生氣,十分虛心地向樓下的阿嫂討教廚藝。偶爾買到了肉回來,鄰居們都會笑著跟他打招呼:「給你們家關教授燒肉吃啊?」他就笑,點點頭說是呀。
到第二年,關洬所賺薪水已經完全趕不上通脹下飛漲的物價。他年至不惑,才真正第一次品嘗到了為錢發愁是什麼滋味。承倬甫倒是比他心態更好些,還開玩笑講,落魄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他開始時常和一些過去的「朋友」走動,木老闆,唐律師,甚至是電影明星。並不在乎人家背後怎樣說他,每每總能拿回來一些錢,但也終歸是杯水車薪。物價漲得太快,已到了時時吃不上飯的地步,關洬的胃不好,一餓又要發病。承倬甫自己能不吃就不吃,什麼都想著留給他。關洬回來一看,知道他沒吃,自己也不肯吃。就這麼讓來讓去,一碗粥放到餿,竟然沒人吃。兩人又不捨得浪費,吃下去,再一道腹瀉得一塌糊塗。最後都沒什麼力氣了,躺在床上相對苦笑。
「我從前還夢想著跟你一塊兒過苦日子……」
承倬甫含笑問他:「什麼時候?」
「剛從北大畢業的時候。」關洬回答,「那時候不想你進北洋政府,就想這麼著,我去報社裡找份工作,也能養你。」
「你早說有這麼大的志向啊!」承倬甫懊悔不迭似的。
兩個人便都笑起來。其實那個時候關洬過得也不差,雖然比不了承倬甫一擲千金,但徐淳究竟是從來沒有短過他。他以為的「安貧樂道」,說到底還是背後有人托著。真要靠他,承倬甫和他背後那一大家子都得餓死。
「都是文人酸氣。」關洬最後輕輕嘆氣,自己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眶,「六哥從前說我,其實沒說錯。」
承倬甫誇張地「哎喲」一聲,老懷大慰:「吾死可瞑目矣!」
關洬伸手就錘他,手肘搗在他胸口,又被人順勢拉進懷中,手腳交纏,緊緊依偎。
「你從前說我說得也不錯,」承倬甫在他耳邊說,「路都是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