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又是好一陣無話。承倬甫從背後擁住他,手又搭到他胃上,給他揉。關洬的胃空空蕩蕩,從裡面絞痛著,揉也沒有用。但他忍耐著,已習慣這種疼痛。
過了一會兒,承倬甫輕輕在他身後說:「士劼兄為我舉薦,也許可去公董局謀個差事。」
關洬愣了一下,轉頭問他:「法國人那裡?」
「嗯。」
關洬安靜了一會兒,承倬甫有些緊張地等著他的反應。給法國人賣命聽起來似乎要比給日本人賣命好一些,但終究是屈辱了些。公董局那種地方,早幾年掛了牌子明說「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後來是迫於南京政府的壓力不得不允許了幾個華人理事,但也都是擺設。可是說來說去,到底是租界裡平穩,全上海都往租界裡涌,百貨貿易竟比戰前更繁華,公董局扛得住通脹,發得出錢。
末了,關洬嘆了口氣,問他:「二十年不曾用了,你法文還記得幾句?」
承倬甫哽了哽,半晌,自嘲似的笑:「五姐那裡也許還留著元縱的課本……」
他這兩年很少提及元縱的名字。關洬心裡泛起鈍痛,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言語了。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承倬甫突然又問:「適南,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麼?」
承倬甫又講不出了。關洬在一片岑寂里慢慢地回想,後悔什麼呢?是年少的意氣用事,蹉跎多年,還是後來一意孤行,身陷囹圄?一生至此,要說錯,步步錯,可是再來一遍,也並沒有別的選擇。他一時不得其解,催促著又問承倬甫:「說呀?後悔什麼?」
承倬甫便道:「我知道,當年你只是一時情動,心中恐怕未必……」
那年獄中一夜,關洬最後還是拉住了他的手。但承倬甫心裡總是想,關洬一生未曾低頭,原則底線活得明明白白,卻要為了這份感情容忍退讓,他既欣喜於關洬對他用情之深,又始終憂心最後他們會重蹈覆轍,又落得個傷人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