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淮早在明白自己究竟是何人之前,先一步明白的,是自己身為晏家人的責任。
可晏家一步步走到今日,一人之力,又能帶來多大改變呢?
晏家早年在軍中還有不小聲量,可自大齊朝吏治趨於穩定後,朝廷扶持、啟用新將,晏家在軍中地位尷尬,還屢遭奸人陷害、政敵攻訐,處境愈發艱難。
而晏家先祖亦明白斷尾求生的道理,利落地交出了手中兵權,頂著世襲罔替的侯爵名號,只求子孫在這京城中做個富貴閒人。
為此,哪怕後人有心重振晏家昔日榮光,但因祖上這齣舊事的緣故,加之晏淮本人亦不善刀馬劍術,基本斷了從軍這一條路。無奈下,晏淮走了科舉的路子,只求能以文官之職,在朝中奪得一席之地。
好在晏淮於仕途經濟上還當真有些天資,超品勳爵的背景、加之長袖善舞、揣摩聖心的手段心思,很快便在朝堂上立穩腳跟。
行走在外,從前京中過江之鯽一般的落寞勳爵不再,轉而代之的是有體面、有實權、有皇帝恩寵的寧遠侯晏淮。
然而即便如此,晏淮也明白,僅憑他一人撐起晏家,遠遠不夠。
直到晏決明回來了。
那個曾因疏忽而被流落在外的晏家血脈,那個小小年紀便心有成算、名冠京城的寧遠侯世子爺,他此生最滿意的傑作,才是真正能帶領晏家走得更高、更遠的人。
晏淮憶起從前種種,滿腹心酸,不由又憤然重復。
「……我將你移出族譜,難道心中就不痛嗎!」
祠堂內短暫的安靜,晏決明的目光古井無波,靜靜看著強忍情緒的晏淮。
他問:「侯爺,您究竟是痛心兒子通敵叛國、未能走上正道,抑或遭人陷害、生死不明,還是晏家遭蒙連累、爵位不保呢?」
這話像是點燃了晏淮積蓄已久的沉默,他呼吸一窒,驟然爆發。
「那時京中局勢有多詭譎,你在東宮伴君多年,難道分毫不知?」晏淮飛快辯駁,「譽王狼子野心,太子禁足東宮,先帝又……如此情形,難道要晏家上下幾百口人、晏家百年來的聲名,全都葬送在此?」
「那可是全族俱沒的大罪啊!」
他上前一步,一雙手緊緊抓住晏決明的雙臂。
「孩子,父親如何不明白你的難處。」
他微微仰頭,目光描摹著晏決明的樣貌,像在看一幅完美無缺的畫。
不知不覺,從前那個瘦弱反骨的少年,已長得比他還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