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浮冷白的脸半掩在狐裘中,露出来的半张脸恹恹的,不见一丝情绪。
奚衍却显得很有兴致,叫尸傀侍女撩开了一边帘子,对余浮说:“师尊可要看花?”
余浮往外看了一眼,摇头:“寒冬腊月,哪有什么花?”
奚衍一笑,“当然有,不信你看。”
余浮转头,不知奚衍怎样动作,外面的雪渐渐融化,树枝上抽出了碧绿的芽,枝丫上冒出圆圆的花骨朵,接着由绿变粉,肉眼可见地绽放开来,没多久就开满了满树桃花。
好似春风平地而起,一树接着一树蔓延开,一直到最后,满园尽是绯丽桃花,风拂过时花枝摇曳,粉瓣翩翩跹跹,打着旋儿飘落,有一两片花瓣飘到亭中,落在余浮指尖。
余浮看着花瓣,眼里绽出些生机,他真身虽是混沌红莲,却爱桃花更甚。
“喜欢吗?”奚衍拖着腮,凝视着他问。
余浮将花瓣拂落,在冷风中忍不住咳嗽:“不过障眼法而已。”
奚衍却不恼,命侍女放下帷帘,亭外的桃花在一瞬间尽数凋零,花树转眼间全部枯死,只剩下嶙峋的枯枝干尸般张牙舞爪。
奚衍重新把人揽到怀里,狎昵地吻在他颈后:“身子好些了吗?”
余浮挣扎,却被毫不费力地按下,眉头皱得死紧:“你做什么?”
奚衍嗓音低哑,抱他的手愈发紧,眸色奇异而旖旎:“神君大人,你不是要渡魔吗?那你有没有听说过……”
他高挺的鼻尖轻轻蹭着余浮,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廓,轻佻热烈的气息带出剩下的话语:“…渎神。”
余浮来不及错愕,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一眨眼的时间便瞬移到房里,身体被重重压在了床上。
接下来的记忆颠倒混乱,余浮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混乱中奚衍闷哼了一声,锁骨附近出现了一处血痕,黑紫的血渗出来,伤口处冒着黑色的魔气,看起来触目惊心。
奚衍俯视着身下人,抓住弄伤他的那只手,笑得邪气:“看到了吗?我连血都是黑色的,师尊。”
雪停了,余浮那比凡人还要虚弱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他的房间换成了奚衍的寝房,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人,只有晚上他才会回来。
今晚的奚衍异常低气压,一言不发地上床躺在了余浮身边,侧身将他抱进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颈后,却没有做更逾矩的事。
“隰华,”奚衍忽然开口,“世人皆恨我怕我,望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呢?”
*
春日来得比料想中的快,暖金的光芒从屋外泼洒进来,屋里的火炉却还迟迟没有撤下。
奚衍的魔性愈发深重,可也越来越依赖余浮,余浮被他纠缠了一整夜,翌日醒来时身边却已没有人了。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花园,里面的花树是重新栽种的,在第一缕春风里抽出了嫩芽,过不久便能开花了。
屋子里的没有人傀守着,大概是奚衍觉得没有必要了,余浮一人静静地坐着下棋,等着黑夜的降临。
当天边的最后一缕光明被黑暗吞噬,余浮脑海里终于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系统的音调依旧平淡:“宿主,时间到了。”
人世依旧荒芜,春天的到来并没有带来生的希望,泥土下埋着腐烂的尸体,惨死的人化为了怨灵,徘徊人世,哀啼不止。
食腐的鸟兽被魔气浸染变异,与魔物一同游荡着,寻找生人的气息。
人世以西,奚衍慵懒地坐在一只通体漆黑的魔兽上,被成千上万的魔物簇拥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的人,嘴边勾着抹讽刺的笑。
“魔头,吾等今日便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领头之人站在长剑御空,一脸决然。
他身后还立着无数各种装扮的人,大概是那些苟延残喘的门派聚到了一起,都那么久了,人都快死绝了,还不死心。
不怕死的人接二连三地站出来,脸上挂着刻骨的仇恨,无不是在咒他如何不得好死,奚衍半阖着眸,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神色萎靡,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
“还有堕神隰华,卑鄙虚伪至极,若不是他,这魔头如何能活到今日!只恨天罚未至,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奚衍睁开了眼睛。
“对!若不是他,我们何以陷入这般境地?”
“呸,假仁假义的神,枉我们以前如此敬拜!”
“听说他还和这个魔头师徒淫.乱,光是想到就恶心至极……”
接下来便是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
这些便是他当初宁愿碎了神格也要保全的人。
眸中的兴味渐渐冰冷,奚衍抬了抬手,站在队伍最前说得最凶的一人突然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咽喉,凌空被提了起来。
那人面色紫涨双目暴凸,两手不停地抠着喉咙,双脚在空中狠命地踢蹬,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
奚衍依旧面带冷笑,五指骤然合拢,同一时刻,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被掐住的人脖子扭成了个诡异的弧度,身体软绵无力地坠落,被下方等待多时的魔物当着所有人面撕成了碎片,可怕的皮肉撕裂声混着吞咽声深刺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数不清的噩梦一瞬间席卷上他们的心间。
终于有人受不了叫了出来,紧接着飞蛾扑火般向奚衍扑了过来。
余浮到的时候战势几乎一边倒,奚衍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的蝼蚁,魔物肆意地捕食着猎物,残肢断臂混着淋漓鲜血糊满了大地,无数死不瞑目的脸惊恐着、咆哮着,充血的眼球被锋利的魔爪抠出来,滚落在地面上,再被一脚踏碎,陷入泥泞尘埃中。
这景象太过惨烈,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余浮悬浮在半空中,身体晕着层微光,双眸微阖,手指结成一个繁复的咒印。
星星点点的光从四面八方升起,如萤虫般缭绕在世间,这是他之前碎掉的神格。他闭着眼,神态安详,眉心现出一枚红莲印迹,逐渐凝成实质,从他眉心浮现出来。
这是他的本体,混沌之莲。
起先红莲只是个花骨朵,晕着黯淡的光,但随着花朵绽开花瓣,一片两片,光芒愈盛,四散的光束照亮迷蒙的四周。
莲花一出,方圆百里内所有的魔物都感受到了神物的存在,贪婪的仰起丑陋的头颅,齐齐望向了半空中的余浮。
它们虽只是最低等的魔物,却有着对美好食物最敏感的感官,疯狂地向着余浮扑了过来。
奚衍在感受到混沌之莲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他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人。
红莲即将完全绽放,如烈日般发出耀眼的光,凡是靠近的魔物均被他光芒碾作了齑粉。
“你要做什么?给我住手!” 奚衍脸色极阴沉,挥手劈碎身周碍事的魔物,踏空跃了过去,却在半空中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无论他如何施力,都不得而入。
余浮笼在圣洁的光晕里,苍白的脸色随着红莲绽放泛出淡淡红晕,倏然一阵仙乐不知从何处而起,鸿蒙之混沌,开天辟地之磅礴,上古封神之壮阔,神祗凋零之哀婉,道尽沧海桑田。
红莲已绽放到极致,余浮睁开眼,一手托着他的生命本源,神色哀悯。
“隰华!”奚衍就在他三步之外,似乎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表情有些狰狞,“你给我住手,听见没有!”
余浮静默。
“就为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值得吗?” 奚衍双目充血,恶狠狠地说。
天边变成了浓重的群青色,最尽头泛出几缕鱼肚白,嫣红的血线拉开鱼腹,明暧浓艳的霞光呼之欲出。
黎明已至,天,快要亮了。
余浮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在第一缕春光穿透云层的那一刻,燃起来自己的魂火,红莲爆出明亮焰火,瞬时间,人世间那无数星星点点的神格碎片,化为了一朵朵燃烧的火莲,从空中翩跹坠落,人间下起了一场肆意的火雨,沾染上的一切魔物一瞬间便被焚得灰飞烟灭。
红莲业火荼荼燃烧,伴着破碎扭曲的哀嚎,焚烧尽尘世的罪孽与恶业。
余浮被灵魂撕裂的痛楚包裹着,意识涣散,身体开始逐渐碎成光点。
不知是谁冲到了他身边,身上裹挟着烈火,颤抖着伸手来抱他,却只能触到粉碎的光点。
“不!!”那声音嘶哑难辨,余浮恍惚间竟听不出来是谁,他挣扎着张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是漫天的红莲业火,业火上立着个孤寂的身影,无数焦黑的手拉扯着他,哀嚎着想要将他拖入炼狱。
系统开始起作用,余浮的记忆变得混乱起来,下意识觉得耳边这声音听起来心酸至极,竟触得他心中一痛,好像与记忆中谁的重叠在了一起,他努力想要看清,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禁不住困倦缓缓地闭上了眼。
奚衍徒劳地拢着怀里的最后一点光,神色癫狂,那光羸弱非常,任他如何也抓不住,他疯了般挥舞着手,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什么,终于将那光拢入了掌心。
他疯魔地哭着笑着,将光攥得死紧,可掌心却忽然一烫,紧接着一股炙热顺着手臂迅速钻到他心口,在他心里燃起一蓬炽烈的火焰。
奚衍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单膝跪地,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赤瞳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黑眸。
春日降临,大地回春,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重新燃起生命之火,荒芜的大地逐渐染上了绿色,枯死的树木长出了新芽,灿灿的花朵争相绽放,泥土下腐朽的枯骨露出地面,枉死的人死而复生,茫然地立在废墟边。
奚衍立在原处,低下头,茫然的眼中倒映出心头的红莲印迹。
这是……什么?
他张开五指又虚握,忽然仰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虚空,为何感觉心中空空荡荡,似是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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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提示,此篇番外非常非常狗血,完全是作者的恶趣味,逻辑死,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