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久,才能完成復健。」
有一瞬間,我心裡突然湧上一股無名的火焰,讓我想衝上前去狠狠拉住韓崢的衣領。
復健?!你把一個人失去隊友後的悲痛,稱之為復健?那活生生的性命呢,那前一刻還在與你聊天說笑的友人嗎,在你眼裡難道就是復健所需要的冷冰冰的天數嗎?
「17人。」韓崢說,「這是今年攀登珠峰的死亡人數,其中超過半數都是隨行的夏爾巴協作,而剩下的一半中,有3名中國人,全部來自你們節目組的登山隊伍。」
「死亡的夏爾巴協作,會得到不超過價值一百萬人民幣的尼泊爾保險賠償,而因錄製節目出意外的登山者,還得到了節目組支付的額外的補償金。滕吉的奶奶可以分到一百五十萬元人民幣……」
我低吼,「夠了!」
「不夠。」韓崢繼續說,「這一百五十萬元,不僅要用來照顧年邁的老人,還有滕吉家族裡其他失去父母的孩子,他是這個家族唯一的壯勞動力,而他最大的侄子今年才十二歲,這個男孩如果想要儘快支撐起家族,就必須踏上和滕吉一樣的路,做登山嚮導……」
我說了!閉嘴,閉嘴,閉嘴!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一拳打在韓崢臉上。直到對上韓崢驟然冷下的眼神,我下意識地回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他冷嘲的目光。他從來就是個冷酷而直接的人。
「即便你遮住耳朵,不想聽,這也是現實。」韓崢吐出嘴裡的一口血沫,「所以,你要逃跑嗎?你要逃離登山這個世界嗎,何棠江。」
逃跑。
胸中恍然明悟,原來一直壓在我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難以翻越的負擔,想要擺脫它竟然如此容易,逃跑就行了。
如果離開登山,如果再也不觸及這些山峰,是不是再也不會有夜夜難眠的痛苦,再也不會想起那雙帶著溫柔的眼睛,再也不會夢見山峰下無邊無底的黑暗。
再也……不會看見滕吉,不會看見朝陽跳躍在雪峰上的落影,不會聽見山鷹盤旋在山谷之中的鳴叫,也不會再穿過那一簇簇漫山遍野的杜鵑,穿透層層雲霧,觸摸到山峰最初的模樣。
回去做個乖學生,如老媽所願,再也不接觸極限登山,不,最好連公園裡超過一百米的小峰也不要去攀登,本就該如此,畢竟我是個恐高患者,硬頂著天生畏懼高處的屬性,偏要攀登八千米的山峰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仿佛終於意識到,過去這兩年自己一直在進行多麼非日常的、本不該屬於我的生活。或者說,從那一次地鐵事故起,異常就開始了。
葉廷之,韓崢,邱野,這一群人一個接一個地闖入我的生活,將我本該早已死去的父親從墳墓里挖出來,將屬於何山的過去攤在我的面前,引誘著我走上這一條路。
很好,現在我終於可以和它一刀兩斷,回到屬於我的日常中。
我嘴角勾起笑容,帶著浮於表面的輕鬆愉快,我想對韓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