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愛憐地摸摸它的狗頭,半晌後方艱澀地開口:「你知道,俞澤在臨死前對我說什麼嗎?」
貞筠動作一滯,她問道:「說了什麼?」
月池輕聲道:「他說我一定能當一個好官,一定能救千千萬萬的人。」
貞筠眼中的悲傷仿佛要流淌出來,她吸了吸鼻子,急急道:「可是你如今……」
月池道:「如今這樣當然不行,可回家就更不行了。我只有心如鐵石,無恥至極,姿態低一點,再低一點,最好低到塵埃里去,才能登上高位。」只有裝成怪物,才能殺死怪物。
貞筠緊緊攥住帕子,她半晌方道:「你已經想好嗎?」
月池點點頭,貞筠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應道:「好。你要做大官,我就去當官夫人。你要去做農夫,我就去當農婦。你要是不幸做了死鬼,我就去當死鬼的老婆!」
月池自法場回來後,第一次笑出聲來,可她笑過之後,卻還是說:「不能這樣,即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貞筠怫然變色,她正想說些什麼,卻被月池打斷:「好了,還是去準備接駕吧。他應該快到了。」
貞筠呼吸一窒,她臉上的血色像潮水一樣飛快地褪去,只留下一片慘白。月池拉拉她的手:「別害怕,我還在呢。」
貞筠很快就聽到了急促響亮的馬蹄聲,鮮明的旌旗如霧幕一般將這裡重重包裹。方嬸和圓妞已經深深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貞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直到憋到胸口發疼,方覺不對。時春拍了拍她的背,這個時候她站在了最前方:「我去開門吧。」
貞筠一把拽住了她,她面色如雪:「等一等,我還沒有……」
時春回頭道:「我們攔不住的,我們誰也攔不住。」
她走上前去,用汗涔涔的手抽出了門栓,大門在一聲輕響後大打開。時春和貞筠同時跪下磕頭,卻只能看到寶藍色的衣擺從她們眼前飛快地划過,就像山谷里的疾風。
月池也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那是鹿皮靴叩在地磚上的聲音,噠噠噠的,一下一下就像敲在她的心上。他的影子很快籠罩住了她,她低著頭屏住了呼吸,十指成拳,指甲深深地摳進肉里,理智告訴她應該起來磕頭認錯了。她不能永遠昂首挺胸,那是皇帝!可她的肢體卻像灌了鉛一樣,最後還是他先開口了。他坐在她的床畔,在急促的喘息後,還是如往日一般,嚴厲暴躁道:「竟為殺幾個人,把自己折磨成這樣,朕還從未見過你這樣的軟弱無能之人。」
仇恨和屈辱完全攫住了月池的心神,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立刻起身給他一個耳光。她的嘴唇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張張合合不知多少次才發出一點語聲,就在此刻,她耳畔卻傳來了一聲輕響,那是水花碎裂的聲音,就像無暇的美玉跌落在地。月池驚詫地看著手背上的濕熱,那不屬於她的淚水正順著她的指頭滑落。
她愕然抬頭,他們終於四目相對了。她眼中的他,是歪戴著冠,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而他眼中的她,是面容枯槁,形銷骨立,幾乎瘦脫了相。他像是變成了一尊石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言語,不知多久才回過神來,仍板著臉開口斥道:「你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