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開了嘴, 他想說些什麼, 卻什麼都說不出,他想追上去,可雙足就同灌鉛一樣,根本動彈不得。他像被封進了蠟中,成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他內心中翻滾的情感,激起他不顧一切從紫禁城跑到了這裡的情感,也一點一點冷卻了,就像沸騰的鐵水遲早都會凝固成鐵石一樣。
可即便是如鐵石一樣心,在想到眼前這個人即將迎來的苦難時,也會有分崩離析的痛楚。他終於叫出聲來,他大喊道:「李越!」
月池慢慢回頭看向他,她的脖子還是很僵硬,一半臉在日光下光潤無瑕,另一半張臉卻在陰影之下。她問:「萬歲還有何吩咐?」
朱厚照的心在瘋狂跳動,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可以把鬱氣都擠出去:「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月池張口就想拒絕,可她的眉心一動,忽然想了起來,她道:「太宗陛下六征蒙古,後方全靠仁宗陛下監國。聖上如若真的心存大志,還是得儘快有個中宮嫡子。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她說到此,又笑了一下,這是她到這兒來第二次笑。這笑意如同輕掠過水的海燕一般轉瞬即逝。而她本人,也像海燕一樣,飛進了波濤之中了。
朱厚照靜靜看著她的背影遠去。他保持凝固的姿勢,就這麼獨自坐在屋中,紅日漸漸西沉,彩霞輕攏著群山,東邊銀色的新月也升上了天穹,暮色一點點地將霞光吞噬,大地終於是一片漆黑。他呆在比夜還深重,比墨還粘稠的黑暗中,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谷大用等人小心翼翼來尋他,可都被他斥退。直到楊廷和和梁儲到了,他們才再一次鼓起勇氣,戰戰兢兢來敲門。大臣們商議之後,決定由東閣大學士和吏部天官來勸說皇上,他們身份夠,說話的份量也足。
性烈如火的梁尚書在馬上顛了這一路,早就是滿腹不滿。他到了這裡來,見谷大用去敲黑屋子的門,當即就覺得不對:「大膽的殺才,還敢欺瞞不成,皇上到底去哪兒了!」
谷大用哭喪著臉道:「楊學士、梁尚書,奴才如何敢欺瞞您二位,皇爺真的在裡頭啊。」
楊廷和略一思忖,他拿過一個燈籠遞給梁儲,道:「厚齋公,我們進去看看。」厚齋是梁儲的號。
梁儲果斷應下:「好!」
楊廷和走到門前,敲了敲道:「皇上,臣楊廷和求見。」
裡間一絲聲響都無,梁儲見狀狠狠瞪了谷大用一眼。谷大用也慌了,他正欲辯解時,梁儲已然推開了門,他們提起燈籠,粗粗照了一下室內,果然連個鬼影都無。這下連楊廷和都急了,他回頭喝道:「爾等還不從何招來,皇上到底……」
他一語未盡,從門旁突然跳出一個黑影,大喝一下:「呵!」
梁儲嚇得倒退一步,和楊廷和緊緊摟在了一起。楊廷和正驚魂甫定間,昏黃搖曳的燭火就照出一張熟悉的臉。朱厚照哈哈大笑:「朕在這兒呢。」
楊廷和:「……」
梁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