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她的指縫一片濕冷,他與她十指交握:「我們之間,就只有這條路嗎?」
月池第一次沒有將手抽回來。兩隻同樣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反而生出了一絲絲暖意。她緩緩笑道:「我以為在昌平時,你便知道答案了。」
朱厚照怔怔地望著她,半晌後,他也笑開了。他霍然起身,面上淚痕未乾,嘴邊卻已露出編貝般的牙齒:「你說我是『為云為雨徒虛語,傾國傾城不在人。』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
月池一時愣住了,朱厚照沉吟片刻道:「『微波有恨終歸海,明月無情卻上天。』朕真有點相信,你不是在痴人說夢了。」
月池垂眸一笑:「當然,我總會做成的。」靠著重重屍骨,她總會做成的。
朱厚照一時無言以對,半晌他方長嘆一聲,猛然想起秦觀之詞。這句詞,他曾一時興起,題在李鳳姐投河圖上,如今用在李越身上,竟也十分妥帖——「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月池歸家後第五日,聖旨便已下發:「敕諭兵部曰,錄遠征御虜功,升賞總兵、副、參、侍郎、都御史、御史、郎中、主事、及官旗軍舍九千五百五十五人有差……」而在她養病一個月後,關於她的擢升旨意也送到了宅邸中。
此次將官升遷之多,數額之大,世所罕見。而文臣還來不及咋舌,又被接下來新推的遴選之制所震撼。無數低級官員聞訊後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只要考上,就有擢升的機會,這不比送錢好嗎?砸上一生的積蓄,還未必能聽一個響。」
也有人道:「換湯不換藥罷了。金疙瘩,銀疙瘩,到哪裡都是硬通貨。」
「不然,不然,你們可知新任的『古之少宰』是何人?」
消息不靈通者齊齊搖頭,只聽同伴壓低嗓子道:「正是李含章!」
《明會典》中有言:「吏部尚書,左、右侍郎掌天下官吏選授、勛封、考課之政令。」故而吏部尚書被稱為「古冢宰」,侍郎則被稱為「古之少宰」。李越由生至死,死而復生,終於又重歸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之位。
吏部侍郎的政治角色,隨著局勢變化在不斷轉變。明初之時,太祖太宗皆是強勢之君,各部各司其職,彼時吏部侍郎既為佐貳之官,又起制衡尚書之能。正統後,英宗年幼登極,三楊在閣,大權在握。為了制約閣權,天子開始重用吏部尚書,確立了其外廷之長,吏部天官的位置。但這樣一來,閣部之間便多有糾紛,為了平衡二者關係,英宗爺又立新制,即多擢升吏部侍郎入閣,以利內閣參與銓考官員。【1】所以,時至今日,吏部侍郎既是內閣與吏部連結的紐帶,又是制衡吏部尚書,左右銓政的一步好棋。
月池望著鏡中之人,緋袍燦燦,胸前的孔雀振翅欲飛。她轉了一個身,忽而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貞筠奇道:「這是怎麼了,還是又出……」
她忽而掩住口,說到最後已帶了幾分憂色。月池笑道:「沒事,沒事,我只是想到,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