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禁不住搖了搖她:「這可不像你。你之前可不是這樣。」
月池閉目養神:「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
朱厚照想起來那樁引起他們決裂的舊事,還以為她是又生忌憚。傷口看似已經癒合,但那一道醜陋的瘡疤卻始終橫在他們之間。他嘆道:「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被月池打斷,她道:「您才是多慮了。時至今日,天下早無李越畏懼之事。我不說,只是覺得無需贅言。過去臣嘮嘮叨叨,是因放心不下,眼下萬歲的智謀高出臣百倍還不止,臣又何必班門弄斧呢?您自去決斷,臣跟隨就好。」
之後,無論朱厚照說什麼,她都不肯開口了。朱厚照不由氣悶:「到了這會兒你倒聽起話來,你就不怕真做了黃子澄?」
月池霍然睜開眼,眸子中光彩熠熠:「即便我有黃子澄那樣的骨氣,也不是人人都有膽子出來做元恂的。」
朱厚照的聲音又沉了下去:「錯了,已經有了一個寧王了。」
他說出這句話,月池就知一切穩妥了。她實在是太了解他了。他攥著權杖,一刻不松,任何想要染指的人,都會付出慘烈的代價。寧王之亂,還是引起了他對宗室的忌憚。特別是當他決心,要徹底改革之後,這些可能的反對勢力就變得更加礙眼。
元恂是北魏孝文帝的皇太子。孝文帝遷都變法,引起守舊派的激烈抵抗,而太子元恂就成了他們打擊皇帝,打擊革新的一張王牌。守舊派先是攛掇元恂逃回平城,接著又打著元恂的旗號起兵謀反。但大大出乎守舊派預料的是,孝文帝看重新政,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兒子。皇帝最後寧願賜死太子,也要將變法執行到底。
這是一個深刻的歷史教訓。既得利益者在利益受損時,會不惜一切,竭力抵抗。他們不敢自己起兵造反,因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所以他們必會推出一個代言人,一個能使自己的行為,名正言順的代言人。
朱厚照沒有兒子,新舊之爭不至於和儲位之爭攪合在一起,但朱厚照有許許多多的藩王親戚。而《皇明祖訓》中有言:「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明太宗朱棣就是以此為憑,指責建文帝身邊的齊泰、黃子澄為奸臣,發動了靖難之役。遠有太宗,近有寧王,朱厚照怎會不擔憂,新舊之爭會引起藩王之亂。這才是月池始終胸有成竹的緣由所在。
她失笑:「寧王之輩不過是少數,豈是您的對手。」
朱厚照無奈道:「話怎能這麼說。狗雖咬不死人,卻也能咬得人生疼,打狗也累人。」
大福一聽到打狗二字,一下睜開眼,它立在枕頭上,衝著朱厚照低嗚了一聲。月池笑得前仰後合,她抱著大福道:「乖乖,不是說打你。睡吧,睡吧。」
朱厚照:「……」
月池笑道:「您既已想到此處,可見是不會讓臣做黃子澄了。」在皇權面前,有沒有證據,有沒有反心都無所謂,只要有一星半點的威脅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