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一愣:「改什麼供詞?」
李四苦口婆心道:「你想啊,當年是我們親自簽字畫押,說是張文學家的驢踢死的大丫,現在咱們又改供詞。這不是告訴所有人,是咱們狼心狗肺,連閨女的命都肯賣嗎?當年審案的時候,我們不說實話,如今又來告狀,這總得找個理由吧。張老爺要我們,在刑堂上挨了板子之後,再招供說是刑部尚書閔珪為了排除異己,這才把我們搜羅來……」
顧氏看著自己的丈夫,就像看著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閔尚書一直在我們奔走,他還給我們送了銀錢,讓我們在京安心等候!」
李四呸道:「你別被這些小恩小惠騙了,他也沒安好心,這些當官的,心早就爛透了,怎麼可能誠心為咱們老百姓伸冤。他還不是想借我們,弄下去姓張的。反正他們都是狗咬狗,那當然是誰給的多,我幫誰說話了。」【1】
後續的爭吵廝打,隔壁房間的兩人已然聽不下去了。閔純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他抱著閔珪的膝蓋,淚流滿面,輕聲叫著:「爹,爹,您別這樣,您別這樣……」
閔珪仿佛凝固成了一具石像,他直愣愣地望著角落,一言不發。
月池就這麼靜靜坐在一旁,她聽到顧氏在丈夫休妻的威脅下,終於決定妥協,打算聽丈夫話,給女兒做一場盛大的法事,告慰她的在天之靈。隔壁的哭聲和此地的哭聲交織在了一處。她看到,閔珪的眼角滾落渾濁的淚水。她想,她是真正將這位老先生的心,徹底打碎了。試問一個心碎之人,又如何能戰鬥下去呢?他會在兒子的勸慰下,順理成章地辭官回鄉。失去了這個阻礙,她的計劃能推行得更為順暢。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的是,在長久的沉默後,閔珪艱難地轉過頭,他看向月池:「含章,多謝。只可惜,你的好意。老夫只能……辜負了。」
月池一怔,閔純卻先她一步爆發:「爹,那些黑心爛肺的人,是什麼樣的,您都親耳聽到了。就這樣,您還要去上奏?!」
閔珪扯了扯嘴角,他只說了一個字:「是。」
閔純已然渾身發抖,他看著自己敬仰的父親,就像看著一個瘋子:「那我們呢?我們你都不顧了嗎?那些惡民,他們就活該去死……全家死光都是他們自己活該……你卻還要為這些人,賠上自己,賠上我們……你病了,你一定是病了!」
閔珪搖搖頭,他摸著兒子的頭:「兒啊,不是爹病了,而你的心智還不夠堅定。」
他緩緩道:「唯奉三尺之律,以繩四海之人。【2】你們沒聽過嗎?誰犯了法,就要依法論處。皇親如此、官員如此、庶民更當如此。奉法、執法,是老夫的責任,如因外力擾亂心緒,就將責任拋到一旁,那老夫和這對愚夫婦,又有何分別呢?」
月池一震,這就是閔珪,這就是視法至上,為了維護法理不惜一切的閔珪。她道:「哪怕最後,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您也不後悔嗎?」
閔珪微微一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3】我當在道前而死。」
月池一時難言,半晌方道:「可我卻不忍心,看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