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師父和諸位師兄弟也該到了。」
賢首國師今日在寺中與諸僧討論《五教章》要義,特准我於殿內簾後傾聽。
《五教章》之義,無非判教與佛性最為重要。判教大意,與我從前所讀智者大師的《法華玄義》關聯甚密,甚至《五教章》中之判教,都可說成是對《法華玄義》的修改。
區別在於,《法華經》與《華嚴經》,哪個才是至高至純的圓熟教理。
可是慧苑的聲聲反駁鑽入耳中,我才驚覺原來有這樣的曲折溝壑。
「頓教,與漸教、不定教、秘密教,同為化儀之教。前隋智者大師於《法華玄義》之中,對南北朝十家錯判一一疏通批駁,才將能詮之教與所詮法性分離開來,條理脈絡方見清晰。如今師父所判五教,將化儀之頓教與化法之小教、始教、終教、圓教列為一談,豈非混淆了能詮與所詮?判教體系,豈非又重回南三北七的混沌之貌?」
殿內一片譁然,交頭接耳之聲不絕。
除去賢首國師的身份地位,單單是其義學功底、論辯才能,放眼整個大周也無人能及。被這樣當眾反駁,想來也是史無前例的。
隔著簾幕,國師的身影怡然不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夫子之牆數仞,慧苑師兄不得其門而入也就罷了,豈能如此辱門敗戶,口出狂言?」
不知是誰已按捺不住,率先對著慧苑發難。此言一出,殿中響應者眾多,一時沸反盈天,幾句刺耳的「狂悖」、「惡徒」交雜其間。
一聲脆利的敲擊,賢首國師微抬右手,殿內瞬時安靜下來,無數僧眾轉頭看向他。
「慧苑所言,你們若有異議,大可引經據典,加以駁斥,只單單口出惡語做什麼?」賢首國師的聲音沉穩有力,「若現在無言可辯,此後也多的是時間,何必急於一時,口不擇言?」
賢首國師有心回護,百餘僧眾也不再多言,一切看似平靜無瀾。可我在陛下身側日久,總歸也能品讀出來,黨群之禍已隱約可見。
一場法堂之論,直到午後才結束。我與阿暖等在客堂,卻見一個小沙彌來傳,國師邀我至方丈院用齋。
滿園青松,樹影森森。一方竹蓆落於樹蔭之下,青蘢欲滴,綠意生涼。
我頷首合十,端身正坐於席間,賢首國師和慧苑輕笑點頭。
寺中用齋止語,我們各自舉箸而食,直至放下碗筷,小沙彌端來烹調好的茶湯,方才開口。
「十三娘可用得慣?」慧苑在旁問道。
「師父體恤,齋飯可口,茶湯亦醒神。只是不知為何,寺中的茶湯不放胡椒茱萸等物,僅有青鹽了?」我好奇道。
「你五兄從前吃茶便是如此,想來你隨他,便叫人只放戎鹽了。」
我心中一喜,笑著道:「多謝。」
靜默片刻,國師放下手中茶盞,緩緩問我:「韋娘子對今日慧苑之言如何看待?」
心中的驚徹一閃而過,我突然反應過來,自嘲一笑。國師畢竟不是生殺予奪的陛下,我倒像是驚弓之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