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剖腹自證與芳媚無關,只單單要維護李旦的清白,那他在邙山春獵之後,自貶樂工留在東宮,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從前的莽撞,處處都在他的故國情懷上,可如今的衝動,樁樁件件都像是為了芳媚,可仔細想來,又都不是為了芳媚。
「平簡,你當真明白自己的心麼?」我撫著他的額頭,幾多嗟嘆。
「什麼意思?」他反攥著我的手,稍稍用力。
「在這個世上,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琥珀色的瞳仁微微發顫,震動與懵懂閃爍其間,他靜靜地看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是想守在芳媚身邊,還是想讓我在安宅陪著你呢?」
他忽地閉上了雙眼,明暗錯落的五官映出屋內燭火的光影,細微的顫動跳躍於上。
不知是他在發抖,還是火光在發抖。
手上的力道漸松,他放開了我,筋肉分明的小臂連著手腕一路墜落,搭在榻邊,了無生氣。
我重新握上去,用兩隻手牢牢地裹住,停下了已至嘴邊的無數句叩問。
「平簡,在你想清楚之前,我都在這裡陪著你,好不好?」
第五十七章 浮萍
長壽三年的春節,是在安宅過的。
「上元節最是熱鬧,原該陪你去南市轉轉的。」平簡已經可以下地,只是拄杖行走本就艱難,新傷未愈,更是不到半刻就需要歇息。
圍爐看雪,我同他並排跌坐著,將他肩頭的披衣緊了緊,笑著說:「南市又跑不掉,明年上元再去也是一樣的。」
從前無論是在豫王府還是在宮中,年節都是女眷最忙碌的時候,從未像現在一樣享受這閒暇時光。
伸手將煨爐上的烤梨拿下來,又給將要煮沸的茶湯里添了些陳皮。嘗了幾次,覺得陳皮倒能遮掉幾分胡椒茱萸的嗆味,添了茶湯自帶的清香。
「你把阿羅阿暖她們都放出去玩,就不怕她們不回來?」他嘗了一口烤梨,卻被燙得齜牙咧嘴。
「上元節點燈尋婿?阿暖是不願離開我的,至於阿羅她們嘛」,我想了想,「若能趁著上元節依傍個郎君為妾,也許還是個出路呢。」
「背井離鄉,實在可憐」,他嘆了一聲,「就算是名滿京洛的歌舞伎,也抵不過年老色衰,見棄於人。若是當壚賣酒,也總要有人依靠,世道艱難,幾個胡姬怎應付得了?」
我盛出了一盞茶湯,點點頭道:「從前在宮裡,我覺得掖庭娘子已經步履維艱,可父兄翻案,雖希望渺茫,總還有個盼頭。現在想想,這些身如浮萍的胡姬娘子,才是一點出路都沒有。」
他啜飲了一口,沒有皺眉,不像平常一樣嫌棄茶湯的辛辣苦味,「若非走投無路,誰又願意顛沛流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