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地愣住,想起折磨我的種種,重新跌坐回去,猶豫許久,終於踏實下心思問道:「我會變成陛下的樣子麼?」
他微微張嘴,卻咽下了將要說出的話,眼裡含著不忍,等了半晌才握住我的雙手,緩緩地說:「權力與親情,並非從來都不可兼得,凡事留有餘地,就不會傷人傷己。母親對我們兄妹五人比普通的父母更狠戾些,可並非生來如此,她也是受盡了苦難、猶豫彷徨後才下定決心的。」
「團兒」,他輕俯上身,兩汪春水越來越近,「我想告訴你的是,身處宮門王府,這顆心很難纖塵不染,這雙手也很難不沾人命。但你要做什麼樣的人,是可以自己決定的。阿月和婉兒,也沒有完全變成母親的樣子。」
「即使真的殺過人,也還可以重新決定麼?」我呆呆地盯著他,心中波瀾四起,說出的話卻如溺者逢舟,死死地抓著這一句。
「我不相信你會真的殺人」,他張開雙臂,重新將我擁入懷中,這一次,擁抱和聲音都是輕柔的,「團兒,有些人,你無論做什麼都救不成。有些人,無論你動不動手都會死。」
「你都知道了什麼?」我悶在他的懷裡,不安地問道。
又輕又穩的氣息從頭頂傳來,他摟著我慢慢地說:「我知道你同魏王有過往來,也知道你的婢女死在魏王府。團兒,我猜你經歷了不好的事,可我已經無能為力,我只是不願提起,再讓你徒增自責和悲痛。」
我大張著嘴巴,幾番開合,一個字也說不出。
像他方才一樣,我環著他的雙手越來越緊, 直到兩人之間一絲縫隙也無,身體緊緊貼合。
靜默地落淚,我伏在他的肩上,心中的重擔終於卸下了大半。
他輕拍著我的後背,等我的呼吸逐漸平穩,輕笑一聲,「你再不放開我,這衣袍就要被浸透了。」
我破涕為笑,鬆開雙手嗔怪地看向他,見他雙唇含笑,眼中澄明,不覺安心了不少,伸手將他的胳膊拉扯過來,把靛青的衣袖置於眼下。
「衣袖還沒濕呢。」我低聲哼唧著。
他先是一愣,嘴角的笑意重了幾分,而後愈來愈濃,直到染進了兩潭深水,他的身子微微擺動,連笑聲也毫無顧忌。
在孤冷壓抑的東宮,他也很久不曾這樣笑過了吧?
等了足有半刻,他才平復了心緒,再次摟住我,下巴又抵在我的頭頂,呼吸緩慢而深長。
「對了,這是什麼地方?」我突然想到。
「婚禮之前休憩這個府宅時,貴妃和賢妃曾奉命出宮,依照花婉的喜好布置了一番,這裡是為她讀抄經書準備的地方。」
我仍是疑惑,不禁又問:「花婉並不受寵,陛下日理萬機,怎麼會費心在這些事上?」
「豆盧貴妃在母親那裡頗受重視,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她若肯提,母親也都願意答允。」
我一直知道陛下看重豆盧貴妃,卻從來不清楚為何,沉思片刻還是只能搖頭。又聽他話里提了芳媚,為平簡燃起一點希望,轉而問他:「你可有問過芳媚,再過幾年,要同你和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