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有些驚愕,在意識到女子的怒氣後,躬身拜手:“在它病重之際,足上腳環就已經卸下,觀中眾人實在束手無措,昨日之舉是因想及往昔它只親近謝夫人,所以才命弟子去勞煩謝夫人前來。”
謝寶因凝望這位負有盛名的法師良久。
八載前,就是他的一卦永遠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直到山中風絲吹來,起了冷意;直到上清微彎的身體變得僵硬酸痛;直到摒退左右侍者。
她才緩緩出聲:“法師為天子親封,我不敢受這一禮,心中更並無斥責之意,但向來聽聞法師早已成仙,故想請法師今日也為我卜一卦。”
上清垂手,看似超然的一笑,卻有著自己的衡量:“夫人有士族名望,且尊卑有序,有禮才能行天下,但不知夫人所卜何事。”
如今天子依然處於式微,士族仍還掌著權柄,眼前之人的父族渭城謝氏曾能挾天子發布政令,即使是今日,其權勢也非一朝一夕能奪盡,而她的夫族博陵林氏更是因丹陽房長子林業綏而浮現江面。
以後或會打破三族所形成的局勢,然後取代。
謝寶因笑了笑,不再與其謙讓,目光變得冷靜,帶著士族應有的倨傲,邁步走離:“靜室詳談。”
上清嘆出一口氣,隱隱覺得這位謝氏女郎有所不同,在溫柔之下藏著一柄染血的長劍。
舉步跟隨到靜室之後,女子已入席。
几案上的葡萄紋博山爐也緩緩漫出青煙。
見人來了,謝寶因淺嘗一口熱湯後,垂手在案上,眼睫低垂,手指來迴轉著耳杯:“那年我陪同渭城謝氏的范夫人給天台觀送來兩隻仙鶴,法師說‘一隻墮入俗世,一隻飛往天際,非人力,實乃天理’,當真就是天理?”
上清笑問:“謝夫人為何會覺得不是?”
想到自己與五公主,謝寶因嗤笑:“足腕的鐵環就是人力。”
“在這裡,人即天。”上清追憶起當年天子命他說給賢淑妃聽的卜卦之言,悠悠開口,“謝夫人與我皆身處此間,便是神仙來此,未嘗就能夠逆天而為。”
兩人都不言自明,他們已經不是在說那兩隻白鶴。
君權神授,君王即天。
謝寶因抬眼,氣勢被悲愴裹挾:“天覆宇宙,我一女子之力何其微弱,所以我從來都不想逆天,反而順天,以另一種方式去得到我所想要的。”
上清想起女子今日的決絕,大約就是已經得知此事真相,悲憫之心再起:“那謝夫人恨否?怨否?”
謝寶因側首笑然,她避而不答:“我要法師為我那雙兒女卜一卦。”
上清瞭然:“不知夫人要何卦意。”
謝寶因看向窗牗外的雲霧:“我於興起之餘來找法師問卜,你意外卜得五公主神靈感孕得一兒一女,因憐惜賢淑妃喪女之痛,故已借肚腹在人間誕下來與她相伴,即林家女郎與林家二郎。”
賢淑妃在喪女以後,性情頑固,一旦聽到此話,必然會哭求天子,上清忽然不懂:“謝夫人此舉是親自將兒女送給賢淑妃,自後數十載都難以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