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返?
林妙意的媵婢此言一出, 左右列席跪跽的三位夫人之中有兩位以驚奇的目光看向堂上,天下士族之中,此時以博陵林氏的權勢漸盛, 其餘士族無不戰慄於天子, 終日惶恐會承受天子之怒。
那位崔夫人身為吳郡陸氏的正室,何至看不清如今形勢,居然要遣返博陵林氏的女郎。
謝寶因也屏息以待,也覺得憤憤不平,此舉不僅是在侮辱博陵林氏, 而且林妙意成昏兩載有餘以來,懷孕就始終艱難, 在孟秋七月時,第三次妊娠也再次終止,身體如今還未康復。
可是在勃然大怒的乘車去往陸家以前,她還需要先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崔夫人為何要遣返?”
媵婢跪直身體, 低頭陳其始末:“陸六郎極擅書,對此也是喜愛至極,幾載來都常常會遣人前去天下各郡找前人遺作藏之, 手摹之。七月, 汝南周氏的陳夫人從岐陽來國都,女郎從其口中得知前朝鴻都門下師宜官所書的草書簡帛《晏子春秋》在岐陽郡一戶農家手中, 此帛珍貴,陸六郎曾言若得此帛, 願學漢武帝作金屋貯之。女郎為讓陸六郎感到驚喜, 所以私下遣人去岐陽郡以財帛購得。但崔夫人知道以後, 忽然震怒, 要遣返女郎。”
王氏聞之嗤笑, 笑崔夫人的謬妄:“僅因此事就要遣返新婦?”
媵婢不敢應答。
裴靈筠少時就誦讀屈子之賦,人如芝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不以躁急處事,在婦人憤慨被情緒所左右的時候,她平靜開口詢問:“從農戶手中購得簡帛的財帛是出自何處?”
媵婢以膝在光滑的地板上磨著移動向東方,隨即面朝家中這位裴夫人,低頭敬答:“當年女郎去吳郡陸氏,謝夫人給予十萬錢的資財,女郎從中取出三千錢命人帶去岐陽購帛簡。”
謝寶因手撐漆幾,跪坐席上的雙足微動。
侍坐右側的玉藻見狀,伸手扶持,與其一同站起。
長嫂離郗,跽坐的袁慈航、裴靈筠也先後起身。
謝寶因立於朝南的北面,從此直望中庭,此時已是九月暮秋,天氣涼爽,庭中開始有枯葉了。
烈風一掃,黃葉從檐際落。
她輕輕笑著:“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崔夫人的遣返之意也忽已滋長,叔母可要與我同去看看?”
王氏聞言也笑:“為何不去。”
大道之上,掌馭車駕的奴僕驅使著一駕華蓋牛車行在中央,載著家中夫人緩緩前往建康坊。
停車後,隨行在左右的侍婢從中分開遮擋的帷裳。
謝寶因彎腰下車,遣婢進去告知主人。
得到主人願意接見的答覆,她與婦人直接步入其家門,並被青皂直裾的倌人[1]引導至位於室廬眾多館舍中用以宴客議事的廳堂。
堂上以北為尊,崔夫人就跽於北,從聽見倌人來報長樂巷的車駕停在家門外起,她就不再開口出聲,挺直脊背看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