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跟別人講這種事情很廉價嗎?把傷口裡的肉撥開來給全世界賺眼淚討摸摸,很廉價,而且沒有基本尊嚴。你聽,我這樣講給你聽,是不是跟電視或報紙上那些大家看一看嘆一嘆氣聊一聊的新聞沒有什麼差別?」她背身面牆,蜷身做睡眠姿勢,「大部分的人沒有經歷過這些,他們都用一種意淫的方式在感動,幹嗎給他們看戲。要不是你現在也跟我一樣了,我才不告訴你。」
跟她一樣了。所以他一直懷疑災難真的不是隨機的,而是像她的家族遺傳或像他的傳染性,一旦遇過一次就有後續成群結隊地來拜訪。他後來痛苦地要她趕緊去檢查,趕緊去,雖然他們為了避孕一直有保護措施……她馬上就對他尖叫,她尖叫說你搞什麼,所以你搞了這麼久失蹤嗎?你為什麼現在才跟我說,你搞什麼你,你不要過來,你很惡劣……他真心覺得她倒霉,所幸她沒有事,她說還好沒事,但是光為了等檢驗結果出來的那段時間我就應該殺了你。他說對,你應該殺了我,我也很希望你殺了我,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真的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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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每一天都是這樣開始的。伯起得早,他起得晚,但不會太晚;鬧鐘醒來,沖澡,仔細地刷牙,在鏡子裡檢查自己,看起來沒事,量體溫,看起來沒事。今天看起來,沒事。
伯提早餐進家門。固定兩碗鹹粥、兩杯清清的溫豆漿。伯多加一份燒餅。
「你最近吃得好像比較少,你有變瘦嗎?」伯說。
「沒有啊,大概天氣太熱了。」
也是十分奇怪,他們沒有討論過應該怎麼生活,病情後事,絕口不談,可就如此順勢地安頓。親與子真是多少奧秘,彼此精神里仿佛有密契的絲腳可以牽一髮動全身。伯做飯,伯賺錢,不動刀剪的他洗衣打掃,他特別喜歡清潔,多次把雙手雙腳浸在稀釋消毒水裡,皮膚紅灼裂痛,安慰地倒掉,換一桶,開始拖地。有一回他在自己房間浴缸里加了洗衣漂白水,浸在裡面,又腥又利,黏膜都蝕傷了,醫生嚴重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