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來自院中那兩株四季常青的桂樹,扶桑初來太醫院那年這兩棵樹還沒房頂高,如今已是挺拔高聳,亭亭如蓋。
小太監聽見動靜,扭頭瞧過來,隨即笑著喚了聲「扶桑哥哥」,扶桑便也輕笑著朝他招招手:「飛霧,過來。」
被喚作「飛霧」的小太監拖著笤帚來到他跟前,扶桑探手從書袋裡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油紙包,裡面包著幾塊菊花糕,是銀水用新鮮菊瓣、枸杞碎和馬蹄粉蒸製而成,菊香濃郁,清甜可口。
「還有些溫度,」扶桑將油紙包塞進飛霧手裡,「趁熱吃了罷。」
飛霧急忙將油紙包揣進棕衣里,生怕被雨淋濕似的,連道謝都忘了,歡快地跑走了。
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裡,不止主子們要分個三六九等,奴婢們亦然,如飛霧這般的粗使太監便是最下等、最弱小的存在,他就像院中那些零落的樹葉,無論是誰都能踩上一腳。沒奈何,欺軟怕硬、捧高踩低實是宮中常態。
仗著爹娘的體面,扶桑自然是被捧著的那個,但他從來不會去踩別人。一來他天性純良,頭腦簡單,生就不是勾心鬥角的那塊料。二來他在太醫院浸淫多年,飽受「醫者仁心」的薰陶,熏出一副柔軟心腸,從來都是與人為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他人。再加上他長得過於好看,是以人緣很好,鮮少有人尋他麻煩,縱使有,他也會敬而遠之、遠而避之——這是他奉為圭臬的生存之道,簡單又實用,讓他無災無難地活到了現在。
眼看著飛霧鑽進了對面用作雜物間的耳房裡,扶桑剛要舉步,忽聞身後有人喊他,不等他回過頭去,那人已經快步來到他身邊,一股脂粉香隨之撲鼻而來。
「稀奇啊,」春宴熟稔地攬住他的肩,「你今兒個怎來得比我還早?」
扶桑乜斜著好友近在咫尺的笑臉,反問道:「就不許我勤勉一回麼?」
「許呀,怎麼不許。」春宴附到他耳邊,驀地說起悄悄話,「待會兒去後頭找我,有話跟你說。」
不等扶桑回答,春宴便越過他先走一步。扶桑皺皺鼻子,險些被空氣中殘留的香味熏得打噴嚏。
太醫院攏共占著三進院落,前院是太醫們辦公的值房,中院是御藥房和研煉房,後院是藏書閣,春宴便是藏書閣的管事,負責醫書借還、診療記錄存檔調閱等事宜。
前院共有值房八間,東西各三間,由十數名太醫共用,過廳兩側各一間,分別由左院判趙行檢和右院判范鴻儒單獨使用。
扶桑推開過廳東側那間值房的隔扇門,邁步進去,先把開在東牆上那兩扇小軒窗打開。窗外栽著一叢綠竹,蔥蘢葳蕤,雨絲飄落在竹葉上,滴滴答答。
縱使門窗都開著,屋裡還是昏暗。
扶桑只好把燈點上,暈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燈罩,照亮了屋中精簡的擺設,不過三副桌椅、一座書架和一座博古架而已。主位那張長桌是他師父的,鄰窗那張短桌是他師兄的,靠近西牆那張短桌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