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作聲,伸手摸到藥箱,抓住提手,起身時最後看一眼太子,可屋內實在太黑了,他什麼都看不到。
摸黑向外行去,剛穿過那道珠簾,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拽著他往前走。
出了殿門,下了玉階,經過庭院,即將通過角門時,身後陡地傳來一陣亂響,似是瓷器碎裂聲伴著桌椅倒地聲。
沒有嘶吼,沒有慟哭,只有不斷摔砸器物的聲響,砰砰嗵嗵,聽得人膽戰心驚。
扶桑回頭望了一眼,遽然被悲傷席捲,悄悄落下淚來,打濕了還沒來得及取下的面紗。
第9章
柳棠時抓著扶桑的手臂,一徑把他送出清寧宮,附耳低言:「無論你剛才聽到了什麼,都爛在肚子裡,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免得惹禍上身。」
臉上的淚痕已被夜風吹乾了,那股如潮水般突然襲來的悲傷也已褪去,扶桑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聲道:「放心罷,我定會守口如瓶。棠時哥哥,你……」
他本想提醒柳棠時千萬小心,切勿被太子的怒火殃及,可轉念一想,柳棠時比他聰敏了不知多少倍,哪用得著他杞人憂天,便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快回去罷,我走啦。」
「等等。」柳棠時頓了頓,低聲問:「你方才為太子按摩時,沒出什麼差錯罷?」
「應該……沒有罷。」扶桑遲疑道:「殿下他自始至終緘口不語,我也不能確定我做得好還是不好。」
聽完這話,柳棠時懸著的心便放下了。他沒再多言,伸手將扶桑臉上的面紗取下來,折了幾折,塞進他衣襟里,溫和道:「去罷,記住我剛才的話。」
扶桑乖巧點頭,轉身朝著太醫院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他轉頭一看,柳棠時已不在了。
宮門兩側懸掛的一對銅鎏金掐絲琺瑯宮燈發著暖黃的光,為那兩尊守門神獸鍍上一層金邊,並在門前空地上投下拉長的影子。
燈隨風搖,影隨燈動,闌珊蕭瑟。
扶桑繼續前行,經過轉角處,他的步伐越來越慢,好似有什麼東西從磚縫裡鑽出來纏住了他的雙足。
他停住腳步,在原地呆立片刻,折身回到轉角處,藏進牆角的暗影里,探頭就能看到清寧宮的宮門——他也不清楚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他就是沒法就這麼滿不在乎地離開。
扶桑靠著牆蹲下來,藥箱順勢放在腳邊。
他活動活動有些酸痛的手腕和十指關節,倏忽想起什麼,緩緩抬起雙手,湊到鼻端輕嗅。
果然,他手上沾染了太子頭髮上的香氣——不止頭髮,太子身上也散發著這種幽香。
仔細分辨,大約混合了丁香、沉香、青藤香、木瓜花、茉莉花、桃花等多種花卉和藥材①,應當源自沐浴時使用的某種香膏。
扶桑情不自禁地將雙手覆到臉上,捂住口鼻,而後閉上雙眼,深深地、反覆地嗅聞……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微醺,恍惚生出幻覺,他依舊置身在那間幽暗迷濛的宮室里,還在太子身邊,夢中人觸手可及。
但路過的風吹醒了他,扶桑猛地睜眼,移開雙手,一陣強烈的羞恥攫住了他,在黑暗中燒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