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所遇
曇佑走在宮道上。
長青給了他一盞宮燈,路過的宮女太監們看見他,仿佛都知曉他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喚一聲「曇佑法師」。
他匆匆而過,循著空曠的長廊一路漸行漸遠。
路上遇見的宮女太監們越來越少,精緻的八角宮燈放出熒熒的亮光,曇佑忽然住了腳。
夜風吹起他新做的僧衣,挾著念珠的沉檀香鑽進鼻腔,竟讓曇佑忍不住咳嗽起來。
長青長松是方嬤嬤帶上靈山的,然而曇佑理應比長青長松更熟悉這座皇宮,也遠比她們注視了嘉寧更為長久的時間。
他以為,朱槿應該和自己一樣,那些關於這座四方城記憶就像是指尖漏去的沙子,越來越模糊不清,越來越遙不可及。但或許,朱槿也同他一樣,從那個觥籌交錯的筵宴上退出,越過一道道重疊的宮牆,舊時那些記憶便如潮水般上涌,一磚一瓦都未曾忘卻。
在血水流土地上的泥水之前,曇佑還能夠分清,雨是清澈的,血是鮮紅的,是和院中鮮艷熱烈的花朵一個顏色。
他許多次隨父母入宮,想去見一見那個愛著鮮艷朱色的小公主,見一見這座宮牆之內,那個從小便與他密不可分的小姑娘。
陳賢妃有孕的那段日子,是欽國公夫人最常進宮的時候。
春日傳出的消息,熬過一個苦夏,朱槿和朱瑜才等來了出世。而那個春夏,陪陳賢妃最久的卻是她的阿窈。
映秋殿偏僻,國公府的馬車總是要轆轆地走上好一段時間。
或許也正因為偏僻,每每到了春日,映秋殿便是花團錦簇的熱鬧模樣,等到夏天,深綠色的藤蔓綿延在廊架上,濃蔭蔽日,陽光從一片片翠綠的細葉間隙間灑落下來,在地面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光斑。
魏佑冉那時候總是模模糊糊地想,若是賢妃娘娘肚子裡的小寶寶長大一些了,自己也可以在國公府建這樣一個廊架,種滿各式各樣的鮮花,等到春天到來的時候,欽國公府也可以像映秋殿那樣奼紫嫣紅,夏天到了就是一片綠樹成蔭的清涼,如果有機會還可以到秋天帶她去江南吃新鮮的草魚,冬天到了再回京城看第一場落雪。
畢竟父親說了,自己不需要出眾,甚至不需要為官,他可以有大把的時間陪她做她喜歡的事。
只是,就像朱槿沒有等到那個很好很好的魏佑冉,魏佑冉總是在那扇緊閉的宮門前望而卻步,始終沒有再踏進映秋殿一步,去真正與那個心心念念的小公主見面。
朱槿喜歡鮮艷的東西,自己卻極其念舊。
有過失去的人,總會在這點上相似。
他知道的,這麼多年了,朱槿心裡依舊念著那個逝去的「兄長」,念著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時光,念到固執。他和朱槿一樣,死守著被冰封的記憶,不斷把自己變冷,讓自己也要成為一塊冰,堅硬到自己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
他應該要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加明白、知曉朱槿一個人的時候,想要去到什麼地方。
在朱槿眼裡,他們是靈山塔相依為命的花與蝶,而在曇佑眼裡,他們更像是魚與水。水離開了魚還是水,可魚離開了水卻活不下去。朱槿從來就不需要自己,一直一直以來,曇佑遠比朱槿需要自己那般需要著朱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