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緒沒接聲。
窗外映來淡濛濛的天青色,她坐在那隻背雕如意紋的圈椅里,將細瘦玲瓏的腕子擱在了引枕上。
江太醫隔著一方帕子為她搭脈,溫聲道:「清早絡脈調勻,氣血未亂,脈號得也最准。故此臣趕了個大早過來,沒打擾到容華休憩吧?」
聽他主動提起,孟緒耷下卷翹的烏睫,露出幾分明晃晃的憊色:「若我說,打擾到了呢?」
這兩個月與江太醫打了幾回交道,彼此也不免多了幾分熟悉,加上上回得以讓那投毒的兇手伏罪,也仰賴他無意中的襄助。孟緒不再同他太過見外,因就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此時已切完了脈,江太醫抽開箱格,收好小引枕,卻是嚴姿正色地起身拱手:「那臣便在此與容華賠禮了。」
他氣度清正,一板一眼的樣子也不算討嫌。
孟緒沒當真想為難人。只抓著人的胳膊道:「江太醫在其位行其事,我又怎能只因貪愛一枕清夢就怪罪於你呢。只不知可有診斷出什麼,也別白白可惜了這場好夢。」
江太醫答道:「容華氣色明潤,脈象充盈和緩,身骨康健。沒病是好事,主子不必可惜。」
見人說完了卻還杵著身不動,孟緒便等著他的認罪。
果然便聽江太醫斟酌了一下,話鋒驀然一轉:「不過,容華昨夜畢竟受了風,臣還是開一副方子,為您調養一番,也好防患於未然。」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知他自稱奉旨而來的時候,孟緒就在琢磨,他奉的究竟是個什麼旨——
有病喝藥是調理,沒病喝藥豈不是折磨?
這世上有幾人是不畏苦的呢。
可對他下這道旨的人,昨夜可是擁著她睡了一宿,她到底有沒有受涼,身子有恙無恙,他不是最清楚?
昨夜難堪,今日算帳了。
江太醫轉頭在桌上鋪排開黃紙,寫下逸走的幾筆,孟緒在旁逐字看下來,依稀竟也看懂了羅陳的那幾味清苦藥材,幽幽出聲:「是陛下這樣交代你的?」
江太醫一怔,打著官腔道:「雖入了夏,可夜來湖水依舊濕冷,陛下緊張容華的身子,這才特命微臣過來。」
孟緒涼涼一笑:「江太醫果真有心了,太醫署這樣多正經的要事,卻還得為我這點子小事跑這一趟。」
江太醫恍若這笑嗓里暗含的一絲不善,很快將方子寫好:「主子的事都是大事,為容華奔走,乃是微臣本分。」
小祿子接過墨跡未乾的藥方,對著吹了吹,先自跑去抓藥了。
江太醫則落在後頭一步,臨走前又定下身,專程對筠停道:「這藥需喝上七天,一日一副,還請務必督促容華主子遵循醫囑。」
孟緒側目,輕輕掃看過二人。
與帝王交手就是這點不好,這宮中,明的暗的,處處都是他的爪牙。
直到走出月下閣的那道朱檻,江太醫清俊的面龐上才浮起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