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宣罷,弘安見那人猶在沉默,無一絲一毫叩首接旨之意,不由得加重了語氣:「郁公子,請接旨吧。」
待到除夕夜宴結束再行考慮……趙鈞的口吻何時這般冷硬了?郁白在入骨寒冷中昏了頭,失了神,幾乎衝口而出:「趙鈞是這麼說的?」
弘安暗自哂笑,沒料到這以孤僻著稱的郁公子也有糊塗心軟的時候,竟然問的出這般愚蠢的問題。
關於這道口諭,趙鈞吩咐的是「帶郁白回去」,弘安卻有膽子將它扭曲成「跪到除夕夜宴結束」,原因很簡單。
弘安是李德海的徒弟不假,然而他少時曾受穆王恩惠,乃是救命的恩典。他將此事瞞的極好,騙過了耳聰目明的李德海,也騙過了從不屑將目光投向卑賤奴才的趙鈞。
如今穆王被押南宮生死未卜,弘安怨懟之心甚重,報答穆王之心更甚,只是一直苦於身份卑微,無能為力。恰逢如今有機會在眾人匆忙備宴的時刻向郁白宣一道口諭,終於捉到一個報復趙鈞及其親信的機會,豈會輕易揭過?
他賭的就是郁白傲氣錚錚,一旦失望透頂便絕不會去向趙鈞核實這道口諭的真實內容,而趙鈞怒火中燒,更不會主動詢問郁白,這兩人只會愈發怨懟、失望、轉身離去,「假傳聖旨」這一罪名絕不會扣在他頭上。
事實也的確如此。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弘安比這兩人都要了解彼此。加重他們嫌隙的不僅僅是一道虛假的旨意,而是他們心底里崩裂的信任和依賴。
弘安笑了一笑,往日忠厚順從的形容竟驀然顯出幾分刻薄尖利起來:「郁公子是懷疑奴才假傳聖旨?」
郁白靜默片刻,道:「不敢。」
急促的心跳緩緩慢下來。他陡然意識到,趙鈞本就是這樣的人。陰晴不定、生殺予奪、身居至尊之位、掌握天下大權。在他們已經圖窮匕見、一切挑明的今天,趙鈞頒這樣一道旨意,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郁白平靜叩首,聲音摻雜在呼號的風雪中:「謝陛下。」
。
與此同時,太和殿內正是一片歌舞昇平、盛世繁華之景。金杯銀盞盛著美酒佳肴,舞姬歌女一顰一笑皆翩然生姿,朝堂重臣、天潢貴胄聚於一堂言笑晏晏,往日暗流洶湧都被以除夕之名壓下,裝也裝出來一片盛世安康。
趙鈞端坐上首,把玩著琉璃玉杯,望著歌舞的神情有些許游離,顯然是在不動聲色地走神。
郁白……這時候大概已經回去了吧,該傳個太醫給他好好瞧瞧。他那副身子骨,早些年上戰場打架的時候倒是強健,最近年歲長了身子卻弱了,都快把自己折騰成紙片人了。這般想著,他順手招來李德海,低聲吩咐過去,又繼續看那百無聊賴的歌舞。
又有人上來獻舞,只是舞姬圍繞在中心的卻是個少年,遠遠地只瞧見一個纖秀的輪廓。
年年都是這東西,看都看膩了。此時趙鈞更想回燕南閣去看看郁白的狀況,然而又有口惡氣憋在心裡教他進退兩難,一時憂心郁白身體,一時又想好好給那小崽子個教訓,不回去也罷了。
一舞畢,那少年攏袖起身,朝趙鈞緩緩一拜:「草民賀念白,叩見陛下,恭祝陛下千秋萬代,大梁國泰民安。」
趙鈞驀然一頓:「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