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對李時珍那因憂民而生出勞思的滄桑面容,她也不好拂老師的一腔熱血,只能垂眼收袖,硬著頭皮答:「老師的話學生都記下了,不過學生雖是人小力薄,也當盡力去勸。」
其實李時珍也並不抱多少希望,人徐階多年混跡鬼蜮朝堂,於大事上還能聽一個小姑娘的?
但說出來終歸是讓心裡有個寄託,見徒弟如此說,竟朝她拱了拱手:「為師也知道你的難處,正因為曉得你這顆熾熱心腸,所以才與你說這些,為師怎捨得讓自家徒弟為難,萬事能好則好,什麼時候想再從為師學醫,寄封信來與我老家,那邊總能想法子投到我所在地去。」
她慌忙彎腰,發頂幾乎要壓到李時珍的膝蓋,以此來還他禮,壓抑不舍的嗓音里仍是酸酸的:「學生會想老師的,您……要善自珍重,天下如果沒有了您,那……就像太陽西沉,百姓們又少了一tຊ個盼頭。」
「又在胡說。」李時珍截住她,「你又咒為師,哪有醫者不能自醫的道理,自古來醫者大多長壽,為師在養生之道上講究著呢!」
「那老師可不許說空話。」清稚眼眸晶亮,認真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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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徐階家宴,同僚難免對次輔待客情狀心生好奇,因整個禮部獨張居正和李春芳有被邀請前去的待遇,後者又興沖沖捧了一疊奏章跑去找徐階票擬,這類跑腿事他素來最愛做,故而他們只能尋到張居正探問。
只是這位張學士待工作過於上心,一入座便沉默不語,只顧埋頭處理事務。
時而起身,也是為了赴國子監找祭酒高拱公幹,教他們逮不著機會滿足心愿。
一同僚終於尋到晚膳間隙,向他座位湊過來,笑道:「徐閣老昨日……可有透露甚麼?」
「你說何事?」張居正剛用完食,以盆中淨水拭手,他素愛乾淨,於小節處最是一絲不苟,常使得同僚慚愧。
「……可有類於人事變遷的提點?」同僚在心底字斟句酌,猶豫了半刻方出言。
有旁的同僚豎起耳朵,聽到此處不禁偷笑,這不就是拐了彎來問升官,還要這般文縐縐的。
被問的張居正未當面說破,只抬首瞥了他一眼,面容不改:「未曾。不過說了一句,令張某印象深刻。」
「甚麼?」
「諸君當自勉勵,勿慮前路闊狹。」
同僚乾笑:「……閣老就愛把話往虛了說。」
「張某倒覺得是至理。」
同僚思忖,也就你張太岳能把人徐閣老許下的空話當真,他自個兒都被嚴嵩壓著終日戰戰兢兢,哪能看得到前路。
「那閣老可還說了甚麼?」同僚復問。
「論了些文人字畫,若你有興致,自可前去請教閣老。」張居正只簡要言之,瞧上去今日似有心事困擾,教他眉梢難舒。
同僚正欲再追問,朝服袍角卻被旁人驀地一拽,他詫異回頭,即被李春芳拉至一旁,附耳低語:「太岳此刻心情欠佳,你還未發覺麼?就莫要拿閒事攪他了。」
同僚這才驚覺異樣,這時見他覽了會兒典例,竟似難得的不耐,稍頃便自椅中直起身,開始整理物事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