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瓷杯的手驟然一抖,那水瞬時沿著邊緣潑出來。
又是那人。
……憑甚麼。
因有了那人,他張四維便成了影子。
他心中頓生惱恨,那人僅比自己年長一歲,卻是少年天才,眾人稱頌,又能得元老徐階賞識,恩師高拱還這般愛敬於他,生生讓自己做了他的伴食!
「太岳年紀資歷均屬閣臣最微,然其為翰林編修時,即年少聰明,孜孜向學,與之語多所領悟,當今朝臣又有幾人能和其相比。」
「江陵博學多識,於朝章典故無不熟諳於心,子維應當多多請教他才是。」
「此次未能入閣,子維也莫要灰心。江陵拜相,以這年紀朝中卻無人有所置喙,足見眾人對他盡皆心服,子維亦不能忘錘鍊自身,當效仿江陵內抱不群,謀而後動之志。」
溢美之辭無一日不充斥於他耳畔,誰還記得他張四維出身顯貴豪富之家,比那人不知好上多少,且亦是年少成名,聲譽遠揚,以第一名庶吉士入翰林院,但目今天之驕子卻只有他張江陵一個,自己過往榮光竟在他耀目風採下被盡數抹去。
這教他如何不恨?這教他怎能不恨!
王氏早發現端倪,銳利雙目鎖住他陰沉沉的瞳孔底端,撐著扶手支起身軀:「子維怎麼了?」
「無甚。」張四維回過神,收起那晦暗眼神,唇鋒微抿,向母親顯出一抹淡笑,「兒子謹記母親教誨。」
王氏不欲深究,隨即扯了另一件事:「方才顧大夫派人送來一盒鶴年堂新進的鐵皮石斛,對我調養肝腎極是難得,也是難為了她能一直這般上心。」
登時,頭頂如有一桶冰水劈頭蓋臉澆下,張四維眸中暗流洶湧而出,指間瓷杯險些傾翻。
「子維又怎麼了?」王氏詫異中難掩探究。
張四維嘴角肌肉抽動,渾身如被一股無形的強力控住,卻不發一語。
那雙瞳孔果然早將自己看透,原來自己的一切在她眼裡皆無處遁形。
毋論是見得人的,亦或是見不得人的,他都休想能瞞得過她。
耳旁王氏繼續道:「來日你再上門好好感謝人家,這東西縱是有錢也難買著呢,她必也是費了一番心……」
「母親!」張四維忍無可忍,出聲打斷她,「兒子知道了,您好好休息,莫再操心他事,其餘我自有分寸。」
語罷,他即轉身推門出去,妻子吳氏見狀忙追上去,扯住他手臂:「官人做甚麼頂撞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