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那便面壁思過去。」
敬修也不辯駁,自覺挺直腰背,跨步至牆角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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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稚至家中時照例先入書房,除卻桌案攤開的幾卷文牘及數封草擬的奏疏,還有大半盞未飲盡的茶水。
摸去卻早冷透,想主人已是離去良久。
桌上擱著一封信,題名是《答上師相徐存齋書》,她見是張居正與徐階的回信,於是拿起借著燭火細細觀覽。
「既而獲被末光,濫蒙援拔,不肖亦自以為不世之遇,日夜思所以報主恩、酬知己者。後悟人事不齊,世局屢變,使老師經綸匡濟之夜業,未獲盡紓;不肖感激圖報之心,竟成隔閡。
故昨都門一別,淚簌簌而不能止,非為別也,嘆始圖之弗就,慨鄙意之來伸也。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大丈夫既以身許國家,許知己,唯鞠躬盡瘁而已,他復何言。」
大丈夫既以身許國家,許知己,唯鞠躬盡瘁而已,他復何言。
指尖輕顫,一股滯悶驟然將她籠住,心臟驀地抽緊,繼而薄霧緩緩覆上了瞳孔。
她一直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可當親眼將這些文字讀去時,那道道墨痕便如灼燙熱流,淌過指間,蜿蜒於心。
將書信抄下置入袖中,她喚來饒兒:「夫君去了何處?」
「相公閣中辦事去了。」
「可有說何時歸來?」
饒兒搖頭,卻是顧不得經常不在府中的男主人,急道:「娘子快去看看小公子罷,他已經面壁思過兩個時辰了,至今晡食還未用一口。」
踏入廳中,果見張敬修靜立於膳桌旁的牆角,身後飯食皆已發涼,卻是一口未動。
「去將飯菜熱熱,等會兒端過來。」
饒兒應聲去了,顧清稚踱至他背後,和言道:「你爹爹不在,有甚麼事可以和阿娘說麼?」
敬修立即迴轉身來,張開雙臂抱她腰際:「阿娘——」
她蹲下身與他平視,手捧著兒子的臉,將他額前碎發捋至耳後,又捏了捏他軟嫩的頰側。
「能不能告訴阿娘,今日為什麼會被先生責罰呢?」她柔聲說,「我家小修一直是最乖的呀。」
張敬修揉著眼睛,扒著她衣帶哭起來:「我……我真的沒錯,是先生先罵爹爹廢罷天下書院,是儒家叛徒,我就為爹爹辯解,先生說我頂撞師長,就罰了我。」
顧清稚低首,握著他尚余緋紅痕跡的手心,又望向他:「所以你不敢和爹爹說,是嗎?」
「我怕爹爹聽了會難過。」
她彎唇:「我家小懂事。」
將他攬入懷中,道:「你爹爹這麼做有他的道理,你現在不明白,長大了就能懂了。但你的學塾先生罵你爹爹,也是站在他所代表的立場上,所以誰對誰錯都難以評判,你也不要因此而恨他。」
「……嗯。」敬修在她懷裡點頭。
「既然這個先生不喜歡我們,那我們就不去學塾了,阿娘專門請個先生來教小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