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不知她談及此事是何意,驀然見她鄙夷神色自眼中浮出:「你那學生卻稱自己與這位女子曾經有過情緣,與旁人宣揚與她的過往,將一位早已脫籍從良的女子名聲肆意抹黑,如此人才,張相公還要贊他才德兼備嗎?」
他臉色驟然難堪,吐息稍頃,回道:「四維門下學生眾多,並未對其私人行徑有所耳聞。」
「那張相公既然已經耳聞,還欲為其說情麼?」
「娘子就當四維從未提及此事。」
顧清稚擱下樹枝,令人將鳥籠掛回原處,展唇道:「那子維回去該不該對門生私德加以約束呢?都說學生畢竟是老師的臉面,我不希望視見子維被旁人議論為教導無方呀。」
張四維傾首抱拳,又因天色已趨近傍晚,因而她瞧不清他神態如何。
「娘子所說,四維以為頗為中肯,必時常切記於心。」他作別,「既然娘子抱恙,那恕四維不敢叨擾,此即先行告辭。」
顧清稚離座送他至了二門,才欲行禮,卻聽張四維忽然道了一聲:「顧娘子。」
她見他迴轉身來,那目光於薄暮下晦暗難辨,卻收斂于謙恭的作揖中。
「娘子方才意指四維教導不嚴,那四維同樣有一中肯言語,不知娘子是否願聽?」
顧清稚不知他是何意,便道:「子維但說無妨。」
「四維自認不擅教誨學生,然元輔相公卻是過猶不及,顧娘子也應規勸元輔才是。」
「還望子維詳說。」
張四維一笑,隨即抿去:「昨日聖上於文華殿誦書,讀至《論語鄉黨》一節『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只因將勃讀成悖,元輔便將天子怒叱,侍立的諸學士無不為此心驚,四維知是元輔待聖上如嚴父教子,至於天子是否願意受這庭訓,四維也不得而知了。」
一語畢,借著朦朧天色將她漸趨難看的面色瞥了眼,俄而又啟唇:「不知在顧娘子眼中,四維待門下之疏漏與元輔相比,哪個更需糾偏?」
顧清稚深吸數口氣,平心回道:「子維願意特來告知外子之過,我已感激不盡,足見子維真誠,但我亦是誠心相勸你約束門生德行,何必要爭個對錯呢?」
他微笑不答,視線掃過時,發覺她足下站立不穩,那垂於鞋尖的衫裙一角竟已微微顫晃。
張四維臉色如常,再次長揖一禮,將眸底那忽而生出的淡淡悔意藏去,道:「娘子保重罷,四維不再多言惹娘子不快,望您莫要再將萬事牽掛於心,恐對您休養無甚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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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時分比之白日愈發寂靜,月光透過窗欞緩緩游移,洗去庭院梧桐一身清塵。鳥雀皆已睡去時,張居正方自夜色中歸家。
往日,此刻顧清稚若先他一步回府,定會道著「張先生回來了」,一面歡悅撲來。
然而今夜頗為反常,他不由朝門前視了眼,見她常用的馬車早已停放在側,然不聞那熟悉人聲。
黯然之際,書房門吱呀開啟,她從屋內緩緩踱出,身上裹了一條家居常穿的青白襦襖,卻是蛾眉淡掃,容發像是精心梳過妝,應是為了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