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瑛抿唇:「相公說顧娘子去江南探親,故此才知相公還是蒙在鼓中。」
「不是江南麼?」他驚愕。
她微笑,隨後出言令他渾然一震。
「一字之差。」王瑛道,「娘子去的是江陵。」
「……旁的黃州,探望她的師傅。」停頓有間,她方復啟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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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十二月,雖寒風凜冽撲骨,百里鳥獸無聲,然始終未下冬日第一場雪。
火爐內暖意熏熏,屋裡客人氣度閒散,舉止灑脫無拘,正斜倚一具烏木胡床,與灰發蒼髯的青袍老者對坐而談。
「諒王某那小園何足道哉?當年故友李攀龍李滄溟於濟南大明湖南岸百花洲築樓,取名湖上白雪樓,四面環水,往來賓客只能舟渡入門,那才堪稱絕世風雅,王某那弇山園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王世貞抖了抖眉,溫秀之氣隨即逸出其間,嗓音爽朗清潤。
「李某聞那白雪樓只接待陽春白雪之士,若有俗客至當如何?」
見李時珍相問,王世貞勾唇笑道:「若有俗客臨門,攀龍即高臥不出,而若有文士到來,先請投其所作詩文,許可,才會讓人用小舴艋來渡他過水,看不上的就稱『亟歸讀書,不煩枉駕也』,直截了當趕其回去,半分情面也不留。」
李時珍撫掌:「那想必王御史每回拜訪,李滄溟必有專屬船隻供你坐駕了。」
王世貞眼尾一挑,也不謙虛,上身微微後仰:「承蒙滄溟愛重,王某確有此殊遇。」
李時珍捋須,王世貞如今片紙可教文人爭相傳抄,四方雅士皆以在其門下奔走為榮,那清傲便愈發從眉目間滲出來。
他拈著須梢,轉了話鋒:「那既然李滄溟的白雪樓取陽春白雪之意,王御史所築園林又為何取名弇山園?」
「王某觀《莊子》《山海經》皆記載有弇山、弇州,俱為仙境,覽書時便生了羨慕。想著光宅邸tຊ只能供我居住,卻不能令我的耳目得到歡娛,要想營造那仙境中的美景仙山,還是得建座園林,於是我便尋了設計上海豫園的那位張南陽先生,與我……」
他兀自侃侃而談,門外驟然響起「嘭嘭」敲聲,迫得他閉了唇舌,轉過身子看向來人。
聞有客來,小童立時上前將門扉啟開,「吱呀」一聲,一裹著墨綠大氅的女子佇立於眾人視線之中,身後跟了個提著箱篋的侍女,雖看行裝著實風塵僕僕,盤起的烏髮卻仍不見散亂。
「老師好,師母好。」女子嗓音透亮,恍如一道白燦燦日光照入屋內。
「呀,王先生也來做客。」掃了眼廳中,瞧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女聲不禁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