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還要感謝海青天。」她又鎖住他那雙渾濁卻炯炯有光的瞳孔,深深以視,嗓音清亮,「您連皇帝都敢當面批駁而不留退路,但未曾斥責過我夫君。」
張居正罥名四起之時,素以正直敢諫著稱的海剛峰卻並未加入指斥聲中,她對此一向心懷感激。
海瑞淡笑:「江陵敢為天下人所不能為,一心只為謀國,海瑞佩服,何來毀之。」
顧清稚躬身示謝,此為她真心實意的一拜:「海青天高風亮節,操行世所罕有,還望您能保重身體,朝廷定會再請先生出山。」
臨走時許氏力邀顧清稚暫宿一晚,卻被她婉拒。
「我還要趕路回家呢,外祖父該擔心我了。」她含著笑,眼中瑩然,「娘子不要怪罪,得空我會再來給娘子看咳疾的。」
送至門外時,隨行的家僕將一隻竹籃遞上。
許氏低頭瞧去,只見裡面載滿了一窩生機勃勃的小雞,頓然驚道:「這如何使得?大夫快拿回去。」
顧清稚強硬塞給她,壓低了聲音不讓屋內海瑞耳聞:「我尋思著若是贈送錢財,怕是會玷污海青天的名聲,想來想去還是送雞苗給娘子更妥當。既能養著生蛋,還能養大賣了補貼家用,這才選此作為給娘子的禮物。」
許氏慌忙推辭:「大夫好心我已收下,只是官人若是知曉,定是要讓我退還的。」
「哎,娘子就說是你在野外捉來的,海青天哪想得到這麼多呢。」顧清稚笑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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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問畢海瑞,她即刻返回松江,一路道途奔波,令她雙目有些暈眩。
在門前下了馬車,里廳似是有客,正與徐階交談著甚麼。
徐階門生遍布天下,此時待客也不稀奇。她閉了閉眼,未驚動僕役,獨自沿著廊檐往後院踱去。
「聖上下詔慰問江陵,望江陵抑哀以成大孝,又賞賜了優厚的賻贈,足足超過其他相公數等。」來人嘆道,細聽正是李春芳。
徐階亦吐息,話中含憾:「看來聖上還未對太岳守制與否表明態度。」
「聖上雖不明言,臣子豈能不領會。」李春芳道,「呂調陽和張四維甫接喪報,次日便奏請援引前朝閣臣楊溥、金幼孜、李賢前例,上疏請留江陵奪情。」
奪情。顧清稚心臟驀然漏跳一瞬,喉嚨緊縮,轉身匆匆跑向前廳。
徐階眉間沉落憂思,注視滿面焦急站定的外孫,緩言:「太岳父親去世了。」
「我知道。」
徐階微愕,俄而一聲長嘆:「此番太岳若是奪情,必然要在朝中掀起大風浪,恐對他不利。」
李春芳搖首:「依春芳之見,太岳不若守制回鄉丁憂,既可盡人子之義,又能避免洶洶指責,當去則去,也好少引禍上身。」
「但畢竟他是張太岳。」徐階按住膝蓋前傾,「奪情非僅僅為權位,新政處於創製開局關鍵時刻,豈能半道而廢。」
「春芳只是為太岳名聲考慮,他心志春芳亦能體會一二,只是倫理綱常不可廢,禮教不可不守,太岳廢書院閉言路已然引起天下士子不滿,怎能再燃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