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由贖公,長號秋旻。嗚呼,公神聞邪不聞。」
——我對著深秋高空慟哭,求告上天不如用我的壽命將你贖回。然而,不知你的魂魄又能否聽得見呢?
紅牆黛瓦的禮部公廳旁,徐階再次回到掌院學士之時,鬚髮全烏,容光煥采,廳內學生見他打簾進來,立刻躬腰行禮。
滿目青綠官袍中,他獨見一人背著行囊從千里之外的湖廣上京,懷揣著對將來的憧憬,渴望改變這個朝堂。
他與這新留館的小張翰林一見如故,把盞言歡,對酒當歌。
將平生所學相授,又把家事國事天下事暢談道遍,窗扉外榴花照眼,紅澄澄染盡殿旁宮牆。
十一年六月,徐階闔上雙目,溘然長逝。
又是數月後,御史李植、江東之等人受老師張四維指使,上疏向司禮監馮保發難,彈劾其勾結輔臣,恐有不軌。
意圖人盡皆知,乃牽出故相張居正,隨後李植上奏直接切責此人專權蔽日,欺君罔上,荼毒宇內。
此折一呈,諸人觀察風向緊隨其後,萬曆心中亦不禁有所動搖。
這時tຊ故相文集刊行於世,由翰林沈鯉作序,荊楚同鄉文人墨客共籌版印,傳入京中大街小巷。
文集中收錄故相四十七卷平生書信、奏疏、文牘、行實,字字陳情,剖白胸懷。
答張操江曰:「受顧托之重,誼當以死報國,遠嫌避怨,心有不忍,惟不敢以一毫己私與焉耳。」
答李太仆曰:「草茅孤介,擁十齡幼主,立於天下臣民之上,國威未振,人有侮心,仆受恩深重,當以死報國。宋時宰相卑主立名、違道干譽之事,直仆之所薄而不為。」
答應天巡撫論大政曰:「仆今所為,暫時雖不便於流俗,他日去位之後,必有思我者。仆之愚忠,無一毫為己之心故也。」
答總憲李漸庵論驛遞曰:「天下事,非一手一足之力。仆不難破家沈族以徇公家之務,而一時士大夫乃不為分謗任怨,以圖共濟,將奈何哉?計獨有力竭而死已矣!」
文集傳布家誦戶讀,士人皆感慨張江陵相業救時,海內自有公論。
風向無多時大轉,清算勢頭紛紛沉寂,只是那人已長辭於世,早不問身後名聲幾何。
後來申時行做了十年首輔,向皇帝上表告老還鄉。回到吳縣後,他再不理會朝事,整日吟詩作賦,宴請鄉人,清閒一如昔日李春芳。
王錫爵起復後回朝,本想笑同鄉如此疏懶心寬,卻在入閣後頓覺汝默之明智,天下讀書人趨之若鶩的相位往往是朝官集中發難的首選目標,他不久便心灰意冷,於是也辭相而去。
在這之後,由於萬曆前十年所積累的府庫、錢糧足夠充盈,寧夏、朝鮮、播州之役俱取得不俗戰果,萬曆三大征基本告捷。
彼時已是數十年過去,天子聞報,在屏風前長久佇立。這道職官書屏乃當年師臣為他所設,至今仍保留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