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明明人極多,但屋子內外安靜到落針可聞, 甚至能聽見外頭飛鳥扇動翅膀的聲音。
突然傳來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
眾人的身形皆未動,只有眼珠子轉向一側, 視線緊緊的盯著門口。
四爺渾身緊繃,顧不得那些幾乎能將身上灼出個洞的視線,他目不斜視,飛快的行禮告罪,「兒臣來遲,請汗阿瑪恕罪」。
皇上沒說話,他招招手,示意來人靠得更近一些。
四爺膝行至床邊,鼻間聞到了濃濃的人參味道,他餘光一掃,瞧見床頭擺著藥碗,床邊還有被血跡染紅的帕子。
他的腦中不自覺的浮現出當年孝懿仁皇后去世的情景———皮膚乾枯蒼白、目光渙散無神,額頭處本來細小的皺紋微微腫脹。
他又抬頭去看靠在榻上的人,只見他滿面紅光,精神甚至好到有些奇怪。
不知為何,四爺只覺得額角如鼓雷一般狂跳,心中蹦出四個字。
迴光返照。
眼淚不自覺便從眼眶裡鑽了出來,他握住皇上的手,小時候明明那麼厚重溫暖的大手此時一片冰涼。
那乾枯的大手緩緩的捏了一下年輕的手,似乎是在安慰。
但,只有這一下。
皇上緩緩的坐起身子,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左右。
鄂爾泰將一直牢牢抱在懷裡的盒子打開,從中取出一物,顏色明黃,其上有字。
他又朝著皇上磕了個頭,才朗聲將聖旨讀出。
這是傳位遺詔。
滿屋子的人個個低頭垂手,仿佛對遺詔的內容漠不關心,但寂靜的屋子中處處都是涌動的暗流。
鄂爾泰已經讀到最後,「……朕之第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
他讀完,李光地拿起那份漢文的遺詔重複了一遍,然後是科爾沁的親王讀蒙文遺詔。
滿、漢、蒙三份詔書在此,皇上還親在此處,外頭是九門提督隆科多守著,便是順治帝親至,也找不到半分錯處。
隨著三份遺詔的宣讀,屋子裡像是一瓢涼水澆進了一鍋熱油里,涌動的暗流全都匯聚在四爺的身側,他卻不動如山,只伏趴在萬歲爺跟前淚如雨下。
「汗、漢阿瑪」,四爺磕頭如搗蒜,「您千秋鼎盛,朝政離不開您,這天下離不開您」。
皇上臉上的紅暈開始消退,青灰的底色開始浮上來,他拽了一下跪在榻前的人,只是他的手太過無力,看上去像是晃動了一下。
梁九功忙上前扶了一把,才讓四爺起身站在油枯燈盡的帝王身側,這個年邁的父親抓著兒子的手,緩慢但又極為堅定的舉起二人交握的雙手,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