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從沒想過隱瞞,他認為斯江足夠了解他,他也認為自己夠了解斯江,然而看到斯江的眼淚就這麼無聲地從眼角沁出的時候,還是慌了,腦海里晃出符元亮那句「小姑娘肯定受不了」。他俯下身,指腹沾上了淚,卻斷不了水龍頭的開關。
斯江眨眨眼,吸了吸鼻子,胸口堵得太悶,一時竟無從說起。
「我就負責喝酒和付鈔票——其他什麼也沒做,」景生低聲解釋,「誰也沒碰過,誰也沒碰過我,我保證,連話都沒說過幾句。」至於今晚多付的錢,景生不打算再提。
斯江伸手推了他一把,景生紋絲不動,看著她又重復了一遍。
「我要揩鼻涕!」斯江抹了把涕淚,狠狠抹在景生光著的手臂上。
「就擦我身上好了,」景生低聲懇求,「儂相信吾伐?對勿起。」
「儂覺著吾勒生氣(你覺得我在生氣)?」斯江看進景生的眼裡,不由得反問自己剛才她洶湧的情緒里有妒忌嗎?有作為女朋友對男朋友從身到心的占有欲和排他性的領地意識被侵犯帶來的憤怒嗎?她並不想做拜倫所說的「女人」:愛情在男人的生活中只是一種消遣,而它卻是女人的生活本身。她也不想如徐小鳳的《卡門》里所唱的那樣,把愛情當成一種普通的玩意,把男人當成一種消遣的東西。但這樣的自我拷問得到的答案令她更加沮喪,她不得不承認妒忌是存在的,那把最烈的火明顯是因為她設想了景生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尋歡作樂的模樣。
「生氣得蠻明顯,」景生苦笑,「氣得還蠻結棍。」
「但是我又擔心你一點都不生氣——」景生蹭了蹭斯江的鼻尖,「你越小氣是不是說明你越在乎我越喜歡我?」
「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當然有排他性,我本來就是普普通通的俗人,不是聖人,肯定會小氣會嫉妒的。」斯江有點沮喪地承認。
「我也很生自己的氣。」景生翻身躺下,雙手疊在腦後仰面對著天花板吁出一口氣。
斯江默然不語。
「任何人,包括我,進到那里就都很醜陋很噁心。原因、目的、有沒有做什麼,其實都不重要,」景生有點頹喪,「是不是做生意一定要走這條路?總有人不走這條路的吧?至少爺叔沒走過這種路,他也一樣做成事情了,做成的還是大事。所以,歸根到底其實還是我自己的問題,沒人拿刀逼我進去。主動去和被動去,其實沒有差別。」
斯江收了淚,天花板上的光暈並不均勻,一圈一圈地好多個同心圓,像漣漪擴散在白紙上,有虛虛的一道道陰影。她剛才最失望的也是這個吧,她總覺得景生是無所不能的,是與眾不同的,可他竟然走上了這條路……斯江並不想用「淪落了變髒了」去評判景生,但現在的景生,似乎不再是以前的景生了。這點經由他自己剖析出來的時候,她的痛楚同樣如此強烈,好像有什麼在身體裡夭折了,看得見挽不回,且不再來。
這條線究竟以什麼為基準呢?斯江無法釐清,大舅舅也給專管員們送過菸酒,小舅舅也請客吃飯送禮給景生找來那群陪他去DG的「弟兄」,如果她從來沒有因此對舅舅們產生過反感,又憑什麼對現在的景生感到失望?菸酒和女色的區別是前者是物後者是人?難道前者可以稱之為「人情」後者就只能定義為「美色賄賂?」,這無疑是五十步笑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