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踱著步子,他語調寡薄地問康爾壽:“你瞧見了嗎,余夫人是被迫的吧?”
康爾壽知道,萬歲爺這會兒要找認同,自然是極盡全力描摹余夫人的無奈。
“余大人是練家子,夫人的那點抗爭,對他來說微不足道。奴婢覺得余夫人真是個識大體、懂分寸的人,不愧是宮裡出去的。她知道這地界兒莊嚴,不能胡來,所以余大人沒正形兒,她看上去反感得很,還捶他來著。可她哪兒是余大人的對手,人家發狠要上手,她也沒法兒。”康爾壽分析得頭頭是道,“尤其最後她那一撒手,多傷心,多無助……她是不是看見萬歲爺了?奴婢瞧那眼神,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吶,她想讓萬歲爺救命來著。”
皇帝蹙著眉,轉頭看了他一眼,“有這意思?”
康爾壽堅定地說有,“要不她該捅余大人一下,或者乾脆踹一腳,讓余大人趕緊迎駕。可她就這麼巴巴兒望著您,這意思不是明擺的,讓您瞧一瞧她活得多憋屈,余大人總欺負她。看得見的地方是這樣,看不見的地方怕是更遭罪……”邊說邊搖頭,“不敢想、不敢想啊。”
皇帝沒再言語,負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這些太監雖會搖尾巴,奉承拍馬,但要論細緻,確實沒人能比過他們。
他心裡也明白,更覺得她對他應當也是有所期盼的。否則就如康爾壽說的,應當立刻警醒余崖岸才對,而不是隔著那麼一段距離,沉默地凝視他。
然而再一次地,他還是讓她失望了。余崖岸把她帶走了,會怎麼樣呢……會不會繼續強迫她?這是在陵地,他應當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吧。可他們又是夫妻,就算是皇帝,也管不著人家閨房裡的事。
到底還是不服輸、不甘心啊。這一夜輾轉難眠,無數陰暗的想法冒出來,皇帝要收拾一個臣僚,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余崖岸執掌錦衣衛這些年,目無法紀的事幹了不少,他不是不察,是有意縱容罷了。有朝一日他若下定決心收拾他,只需動用東廠收羅罪證,就能把他置於死地。
可這種明面上的處置,難免傷筋動骨,牽連到她。余崖岸獲罪正法,余家上下要查辦,她的誥命頭銜便也沒了。從朝廷命婦淪為犯官家眷,她又要經受許多的艱難,這麼想來似乎不上算,倒不如徐徐圖之,至少不要讓她的人生經歷太多的動盪。
腦子不停地轉動,更漏已經指向三更了。他抬臂蓋住了眼睛,又是一個不眠夜,昏昏沉沉地,所思所想都是她。
後來略迷瞪一會兒,就聽外面敲響了四更的梆子。自小養成了習慣,每天四更必要起身,侍奉穿戴的太監已經進來了,他如常洗漱,換了衣裳,待收拾停當後,五更召集隨行官員在東配殿裡聽政。
朝會上無非商議那些,再次確認今天起靈的流程,負責陵寢建造的官員下地宮巡視了無數遍,隨葬的物品已經擺放妥當了,到時候梓宮怎麼停放,殉葬的十六口金棺怎麼安置,畫成了營造圖,向皇帝及主事的閣老們仔細交代了一遍。
接下來是民生、稅負、漕運。哪裡欠收,乾旱水澇,哪裡的橋樑低矮,妨礙了漕船運輸,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每一樣都需要他親自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