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這不輕不重的一聲,讓柳氏渾身一顫。
她慢悠悠回頭, 但見那莊嚴肅穆的神道盡頭,整齊排列的石獸之間,不知何時跪了一個俊朗的紅衣青年。
朗朗日頭下,地面水氣尚未散盡,紅衣青年跪得筆直, 像挺立的松柏, 垂落的衣擺沾上了青草露珠。
柳氏揉揉眼睛定神看了好一會。
待認出來人, 她手中的笤帚掉在地上,呆滯的眸子瞬間有了光彩, 她踉蹌著下了幾步台階,激動得差點跌倒。
卻見那紅衣青年遙遙朝她俯身拜下, 雙手伏地,以頭磕地, 拜道:「此一拜,感謝母親生我。」
柳氏一聽,神色大變,蒼白的唇亦顫抖起來。
紅衣青年跪直身子,遠遠看著柳氏。
柳氏不足四十,卻已是滿鬢白髮,長久的抑鬱與勞累讓她的腰已直不起來,顯得特別瘦小,可即便如此,清秀的五官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的不俗美貌。
紅衣青年雙手伏地,復又磕拜下去:「此一拜,感謝母親願意認我。」
柳氏嗚咽了一聲,已是涕淚縱橫,她一步一踉蹌,朝紅衣青年顫顫巍巍伸出手,顫聲道:「長、長薄……我的兒啊……」
可李長薄離她太遠了,石階太高太長,她腿腳不便,根本夠不著。
李長薄面上沒有悲喜,英俊年輕的臉龐溫潤而專注。
紅日從青蒼古木間升起,莊嚴肅穆的祖陵里葬著已亡人與未亡人。
李長薄神情平靜,拂拂衣袖上的塵,第三次朝柳氏跪拜下去:「此一拜,兒子同母親永別了。」
柳氏聞言面色大懼,整個跌坐在石階上。
李長薄伏地長跪不起。
陵園寂靜無聲,一群烏鵲飛過長空。
柳氏癱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垂淚望著眼前人,淚如雨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聲道:「能聽你喚我一聲母親,此生無憾了。」
李長薄肩背一僵,十指抓入潮濕的泥土,卻不抬頭。
長風颳過林梢,皇陵死一般的沉寂。
柳氏哭得全身直顫,她掩面別過臉去,哀聲道:「兒啊,你去吧,母親不會成為你的阻礙。」
李長薄十指扣地,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隨後提袍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柳氏如壞掉的紙人一般,飄零零坐在石階上。
她望著李長薄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著。
「長薄我兒……你是高飛的鴻鵠,可惜投錯了娘胎。」
「你不要怨母親,當年若是不那樣做,你我母子早在十八前就已經被處死了。要怪就怪那狗皇帝不是人!母親撒了謊,可我不後悔。」
「為你換得這一生,母親不後悔……」
皇陵暗處,負責把風的士兵悄然收兵。
候在後山的魏國公賀忠從馬上跳下來,快步迎上去,道:「殿下就不應該親自來一趟,被人發現了可怎麼辦?」
又道:「柳氏是個聰明人,她裝瘋賣傻這些年,也是想保殿下一個前程。」
李長薄陰沉著臉越過他。
賀忠又低聲命令下去:「未時之前,她若不動手,就按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