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沒有反駁。
只道:「既如此,你為何還要叫我過來。」
姚松仰頭艱難喘了口氣,靠在柵欄上,道:「因為這世上的人相交,誰還不帶著點目的呢。不止你,那些素日環繞在身邊的人,誰又不帶著目的。可有目的的人有,如你一般合我性情,讓我真心欣賞的卻少。」
姚松兩眼直勾勾望著石牢頂部。
昔日錦衣風流,睜著一雙桃花眼肆意歡笑不知人間愁苦的紈絝公子哥兒,眼底只有死灰般的靜。
「我多想再看一看,外面的太陽,再看一看,上京的繁華……可惜啊,可惜啊。」
謝琅視線落到姚松的雙腿上。
姚松道:「不用看了,徹底廢了。」
謝琅默了默,伸出手,放在那凝滿烏黑血跡的褲管上,他毫無阻隔的摸到了那以奇怪姿態斷裂的腿骨,這遙遠而熟悉的觸感,一時間,只覺自己全身骨頭也痛了起來。
「唯慎。」
姚松望著謝琅,忽然眼睛一紅,滾出兩行淚道:「以前我是最怕死的,現在,我連做夢都在盼著自己早點斷氣。」
「我怕疼,真的怕疼啊。」
「你說,我怎樣才能死去呢?」
謝琅回答不出來。
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生不如此,每日在噩夢與煉獄中醒來,眼睜睜看著昔日引以為傲的骨骼、尊嚴被一寸寸碾斷的滋味。
姚松無聲一笑,笑中繼續滾著淚。
「還記得咱們以前常聽的那首曲子麼。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註:①)
謝琅道:「聖上寬仁,只要你說出你知道的事,就還有出去的機會。」
姚松咧起嘴。
「你謝唯慎不是最厭噁心口不一的麼,怎麼如今也說起這種鬼話騙我了。」
這一瞬,謝琅幾乎生出了站起來轉身離開的衝動。
姚松道:「唯慎,給我倒盞酒,可好?」
「好。」
謝琅拎起酒罈,給兩人各倒了一盞。
姚松顫抖著將酒盞握在手中,因為長期戴著沉重鎖枷,腕上皮肉糜爛,幾可看見白骨,剛試著抬了一下手,便不受控制一哆嗦,灑了大半盞酒。
謝琅要幫忙,姚松道:「當我是兄弟,就讓我自己來。」
謝琅收了手,便看著他拼盡全力,一點點將酒盞挪到唇邊。
輕舔了一口後,姚松滿意喟嘆:「好風,好月,好酒。就差秋娘一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