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蓋子,白菜片噗通噗通下缸,一些滷汁飛濺起來,泛著股久酵後的鮮酸味。這是大嬸勻給我的老湯汁,拿它泡出來的菜又脆又入味。最後將壓缸石搬到蓋子上,大功告成。
忙活完泡菜罈子,我抬起腦袋,正要問柏硯中午吃什麼菜。卻看見他背對著我,站在槐樹下的水族箱前。他的目光落到玻璃器皿的左上角,那正是我刻下『塞爾瑟』的位置。
他認出了這個水族箱,仔細端詳了許久。
很長一段時間裡,塞爾瑟是我和柏硯之間的禁忌話題。柏硯漠視塞爾瑟的存在,就好像它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一樣。我則是不想多談。又有什麼好談的呢?我和這條漂亮的人魚本就什麼都沒有發生,除了我為它痛擊我的丈夫,背叛基地發出的命令。
這樣的僵局持續到我五十五歲的生日,柏硯發出通訊,在終端的另一頭詢問我,『你想要再見它一次嗎?』
他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我懵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它』是指塞爾瑟,『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信息部捕捉到了人魚的信號。』柏硯說。
我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我更希望和平。』
柏硯接得很快,他繼續假設,『在和平的前提下,你想要再見它一次嗎?』
生日蛋糕的蠟燭燃燒著,我盯著火光,出神地想了很久,我不想特意和塞爾瑟見面,也不想在有意的安排下相見。但同時,我也還是期待見到他的,期待在某個瞬間遇見,某個不經意的回眸時刻看見彼此。毋需交談,毋需重逢,只需要見到彼此都還活得不錯,然後就此別過。
這麼多年過去,回想年少時怦然心動,我依舊會感到美好,但那些細密的、微小的情感卻早已不復存在。塞爾瑟像是一抹倩影,它仍然美好,可不再真切。對我而言,他更接近某種符號,代表著一種圓滿的祈願,承載著我的灰暗時刻。
『我不知道,』最終,我說,『我不知道。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手上的老式鋼筆沒有擰緊,一滴墨水順著筆尖低落,落在本子上,碎得稀爛,我連忙拿紙去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到這塊藍得發黑的痕跡。
柏硯沉默了良久,回答我說,『我明白了。』
至今為止,我都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
「我以為那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你在我面前哭泣。」柏硯對我說,我剛好走到他的身旁。
我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次。
那一次他任由我的子彈穿過他的胸膛,渾身淌血地倒在地上,碧綠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告訴我說,他將要打穿我的肺葉,這樣之後才能為我辯護。我望著他的傷口,和無數次一樣哭泣,涕泗橫流,鹹味的鼻涕流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