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敢再說一句話,因為他發現說越多,就錯越多。
他瞪著崔珣,額上汗珠汨汨而下,朝臣鴉雀無聲,隆興帝有些絕望地掃視群臣,心中甚至暗暗期盼能有一個人,來替他駁倒崔珣。
許是他的期盼起了作用,一個平日慣會溜須拍馬的大臣走出,大聲呵斥崔珣:「崔珣,你一個投降突厥的賣國賊,如此污衊君父,到底有何居心?你是不是與胡虜勾結,來亂我大周來了?」
一句話,又將矛盾轉移,群臣疑慮叢生,是啊,崔珣的話,到底有什麼可信度呢?他們怎麼可以因為這個賣國賊,懷疑君父呢?
群臣議論紛紛,崔珣咬了咬牙,他慢慢解開衣襟,褪去衣衫,袒露上身,累累傷痕,頓時現於人前。
一片譁然中,崔珣一字一句道:「我崔珣,從未投降突厥,更不會利慾薰心,勾結胡虜,做一個遺臭萬年的賣國賊!」
第148章 148
一雙雙眼睛, 震驚地掃過崔珣的赤裸上身。
那些他最不願意讓人看到的猙獰疤痕,那些代表他所有屈辱過往的可怖刑傷,就這般被他自己, 褪去衣衫,大白於天下,眾臣開始交頭接耳, 誰也無法想到, 向來驕矜傲慢、心狠手辣的察事廳少卿,會有這樣一身駭人傷口。
那些傷口, 除了新添的紅腫鞭傷和棍傷,更多的,是舊傷,有烙鐵烙的,有藤條抽的, 而絕大部分, 都是端坐朝堂的大臣們從未見過的刑具所傷, 倒是有幾個慣常和突厥打交道的大臣,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好像是突厥的刑具。
崔珣身上最多,是陳舊鞭傷,鞭痕長度足足一尺,每條鞭痕中間還有三個凹進去格外深的痕跡, 這鞭痕,看起來, 應是突厥的馴奴鞭所傷。
突厥的馴奴鞭,是用九股生牛皮條合股製成, 不去棱,中間有三個繩結,既粗又重,鞭打到身上,繩結會帶出血肉,痛不欲生,這是突厥貴族責打犯錯的奴隸用的,卻為何會出現在崔珣身上?
崔珣耳邊不斷傳來竊竊私語,或震驚、或憐憫地點評著他赤裸身體上的傷疤,他屈辱到閉上眼睛,長如鴉羽的墨睫微微顫抖,在突厥王庭的不堪往事,再一次如潮水般湧進來。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被阿史那兀朵執鞭,像一個牲畜一般肆意檢查身體的時候,他被捏住臉頰,像查看牲口一樣查看牙齒,那段時日,每當睜開眼,就是新一輪的酷刑和羞辱,每一滴生理性痛出的眼淚,都會讓施虐者備感鼓舞,在突厥,他沒有名字,所有人都叫他蓮花奴,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阿史那兀朵立志馴服的牲畜,所有人都爭先恐後著貢獻著馴服他的法子,昔日琳琅珠玉的博陵崔氏子,在那里活的連狗都不如,完全沒有半點尊嚴可言。
最隱秘的傷口,最屈辱的往事,全部袒露人前,此時此刻,他只覺他所有的自尊和驕傲再一次碎如齏粉,他身軀微微顫抖,奇恥大辱之下,他甚至都不敢睜開眼睛,抬起頭,去看在場眾人的反應。
茫然間,耳邊似乎響起李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