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一片血霧朦朧,不知是流箏身上的血,還是他眼睛里的血。
他拼命想看清她的樣子:「流箏,流箏……」
一隻沾著泥土腥氣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
他驚慌失措的眼淚落在她臉上:「你方才說不恨我,為何要這樣待我……」
「我當然不恨你,」她虛弱的聲音里透出溫柔,「應玄,我亦心悅你。」
她緩了口氣,慢慢說道:「只是我繼續占用你的劍骨,就沒有資格與你說這句話,我不想我對你的喜歡,對你的愛,成為占有你劍骨的交換,我不想向你乞憐。」
「我想把欠你的劍骨還給你,想要贖清我……還有哥哥,對你犯下的罪孽,然後才有資格,堂堂正正地說我心悅你。」
季應玄擁著她渾身是血的身體,努力想用靈力為她封住傷口,但是流箏拒絕了他的好意,她竟是一心求死。
她說:「這種時候,我終於能心無掛礙地告訴你,我心悅你,想嫁給你……無論你是太清劍骨的主人,還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我真的很喜歡你……」
季應玄終於失去了耐心:「你能不能聽話些,流箏,算我求你……你若是這樣死了,我絕不會原諒你,絕不會!」
流箏無奈道:「那我只好下輩子再繼續贖罪了。」
「你放心,待我贖清我的罪孽,我還是會喜歡你,會繼續纏著你。」
話音落,她終於闔上了眼睛,面上憂傷哀懼的神情漸漸散去,只留下一張被淚水洗掉鉛華的出水芙蓉面。
仿佛只是睡著了,仿佛初見時那般。
雖然明知是幻境,但如此真實的觸感,還是讓季應玄嘗到了心神俱潰的滋味。
他原本以為的憂懼,是雁濯塵的死會橫亘在他和流箏之間,使流箏受這愛恨交織的折磨,邁不過心中這道坎,從此棄他而去,不復相見。
不想見就不想見,他本也不是很想娶她。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即使他已經原諒了她,甘願將劍骨相贈,她還是不肯接受,要以如此貞烈的方式還報與他。
她對他的愛,竟比她恨他、算計他更令他難以承受。
季應玄望著空蕩蕩、血濛濛的四野,方才晴朗無雲的碧空湧起大片的烏雲,與夾著血腥氣的風一齊向他圍攏。
至此,憂怖境終於揭開了它猙獰的面容。
季應玄取下插在流箏胸口的劍,抱起她的身體往回走。
城裡空蕩蕩的,掛著紅綢的宅院也空蕩蕩的,沒有賓客、沒有妝娘,像一座鬼宅。
季應玄一路來到新房,掃落鴛鴦榻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將流箏安放上去。
為她淨面整衣,重燃金鴨香爐,直到濃郁的降真香將她籠罩。
為她將斷裂的蔻丹修剪整齊,擦乾淨她指縫裡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