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總是美好的,可惜事與願違。陳洛清要入畫,分身乏術無法入夢,還要用所剩不多的額外精力為賣畫之人解惑,以安其心。
「知情,我不是不相信你啊……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瞧熱鬧。我就是瞧著你這個畫紙,也太差了吧!這能賣二百兩?!」
「米燾三十歲之前一直受困於貧苦。」熊花糕的書桌方椅被搬到盧陳家院子裡。柴扉大開,清風穿院。書桌上,做好的顏料蘊開在她們吃飯的大小碗碟里,明顯和昂貴不沾邊的泛黃畫紙用盧瑛的匕首壓著,權當鎮紙。紙筆旁有一小瓶酒,已經開蓋,散發出濃烈的酒氣。「他又嗜酒好雲遊,不擅賺錢。所以他三十以前的畫作,顏料通常為不值錢的草植顏料,畫紙也是廉價紙。他弱冠之年曾遊歷燕秦山川,我看過他的遊記。」說完,陳洛清提起那瓶酒,仰頭咕嘟咕嘟灌下。
「喂,那是烈酒啊,你就這樣喝……唔!」文長安擔心陳洛清上次喝薄酒都能醉倒的酒量,可還沒來得及上前扶她,就被熊花糕捂著嘴費力拖走。
「別……呼……別打擾知情……咳……我們去家裡做飯!」
陳洛清一口氣飲盡烈酒,扔掉瓶子,頹然倒在椅子裡。疲倦、飢餓和酒勁,交糅著催她閉眼,夾起清風翻開她記憶中那本遊記……
再抬眼時,她看見的不是家門口隨風起伏的黃草,而是千萬里山重水複之後燕秦天塗山的雲海。
攜酒登萬丈,夜宿天塗頂。
缺吃少喝,餓著肚子提著酒,歷盡千辛萬險累個半死爬上天塗山頂。現在定性為雋永清秀派的米燾,也曾有過這種豪情萬丈的行為。
陳洛清累倒仰臥,昂首看天,笑不自禁。
「世人見高山巍峨,艱不可攀。天塗星河,又有幾人見過……」
眼前長天夜幕,頭頂星宿璀璨。陳洛清爬起,站於天塗之巔,張開雙臂,讓山風把自己吹透。她沒有去過燕秦,還沒有機會遊歷天塗山。但她確實通過米燾的眼睛,看見了天塗山壯美的夜景。她看見漫天星海,在了無人跡的山巔閃耀整個夜空。她看見風起雲涌,翻騰如海市蜃樓。她看見奇林怪石,她看見山石縫裡一支枯樹。
山有木兮木有枝。它也曾綠油油地生長,從起心動念到萬念俱灰……徹骨的疲倦一下把陳洛清襲倒。
二十歲的米燾,不知道還有十年貧苦,要歷盡人間艱辛……
山風又起,枯枝也隨之搖曳,搖出一抹不令人察覺的綠色。
「嗯?」陳洛清使勁揉眼,扶住身旁岩石把自己撐起,努力看去。枯枝上一頂稚嫩的綠芽,正迎風生長,傲然於懸崖峭壁之上。
「哈……哈哈哈!」陳洛清拍石大笑,身上疲憊心中鬱抑一掃而空。
枯枝再發綠芽頂,天下還行三萬里!
身處困境又如何,貧苦卑微又如何?少年登高,窮也餓也累也苦也,仍志在天下,豪飲待天明!
陳洛清執筆在手,合上遊記,閉上眼睛。她已不需要米燾。
下筆,她即米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