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述微親自督審。
譚理起初在獄中不肯認罪,數日後刑部查抄譚府,查出了無數的金銀財寶、田宅鋪面,遠超一個工部尚書的俸祿。太后在朝上勃然大怒,要求三司儘快徹查。
大理寺的刑牢被曬在烈日下,附近不棲活物,惟有牢獄之中多生鼠蟲,滋生於陰暗地,毫不懼人。
譚理被戴上了鐐銬,拖出刑房,站在堂下受審。
秦敘書被貶後,楊筵霄接替了御史中丞的位置,成為這樁大案的主審官。
「自延熙十一年你任職工部尚書開始,興慶宮、湯山的鳳泉行宮、長安清明二渠、靈河渠至東冶港的修繕營造,共計大小工程四十餘起,竟有三十七起的數字相差巨大,還有慶州鐵礦、雲州銅礦等多處礦山開採數量與最後上呈工部的數量不符。」
楊筵霄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譚理被換上了囚服,雙腕雙足皆是重銬留下的紅腫痕跡,他不敢看座上的賀述微,垂頭埋在陰影之中,含糊地開口:「我無話可說……」
他認罪很快,攬下了全部罪責,將隱在背後的謝道成全數摘出去了,卻始終不敢抬頭。
片刻後,賀述微揮退了堂中的官員,只剩下他們兩人。
「澤鏡,延熙五年的時候,是我保舉你入工部的。」
譚理不是正經的科舉出身,他家世世代代都做著督查河渠的監工,後來因為珠算了得做了戶部的小吏,再後來被賀述微舉薦到了工部,他從來惜才。
譚理蓬頭垢面、老淚縱橫:「是我對不起明公的栽培,辜負了您的信任。」
「你辜負的不是我,是你的心中公道,和社稷百姓。」賀述微緩緩搖頭,「我當初想讓你去工部,是因為王兗在時就將工戶二部變成了他王氏的私庫,那時就連賑災的銀兩發下去都會被層層盤剝,十不存一,我以為這十餘年來朝中黨爭雖然厲害,卻也只是權力之爭,原來卻是我被蒙住了眼耳,變得眼瞎心盲。」
譚理在王兗這個名字下不可控制地顫抖。
賀述微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銳意進取,他屹立於陸、謝黨爭之間十餘年,穩坐政事堂宰相之首,就是大周朝堂的定海神針。
但此刻他卻像是被兜頭一潑涼水澆醒了,除了失望,還有幾不可察的茫然。
譚理算是誰的人?他受賀述微提拔,卻在後來秘密瞞住了工部帳目的漏洞。而陸周涯和謝道成在朝中爭鋒相對多年,卻原來早就在私底下暗通款曲。
賀述微沒能做成定海神針,他只是風浪搏擊中的一葉孤舟,一直在隨波逐流,從來沒有看清過風浪之中到底是什麼。
但他的失意只有短短一瞬,那銳利的光芒重新從他雙目中迸發出來,帶著直刺人心的力量:「你與我說清楚,工部的帳目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