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手指,艾格抬起眼睛。兩天沒有進食,它餓了嗎。
它好似飢餓。
一隻蹼掌搭上了膝蓋,停留的是它上次碰過的地方,對於這條向來小心翼翼的動物來說,那算得上是個唐突的觸碰。飢餓總會讓動物舉止失度。人魚把濕漉漉的臉頰湊近,找尋般地輕嗅著,與此同時,那漆黑長尾再度從身後繞來,滑動著圈攏起池邊人類,好像這是一個已經獲得確認的習性。
艾格任由它呼吸靠近、游弋,兩道長鰓在面前舒展,輕柔似安撫的一記扇合。他未閃未避,眼睫半垂,靜靜看著它的眼珠。
灰色眼珠始終凝視,很難說清那是不是飢餓。
過了一會兒,他把餐盤給它拖了過來。
盤子裡的食物僅僅是一些魚乾與幾個青果,今晚廚艙早早就熄了燈火,多數船員都用酒精打發了自己的晚餐,當一艘大船的操帆都會失序,任何一種混亂似乎都可能在接下來的航行里發生了。
門外,夜色已進入最幽深的時分,而水艙內燈光瑩瑩,光影處的伊登盤腿坐在那裡,時不時側頭看來,比起這艘船上如今的那些恐懼面孔,他這副偶爾忐忑的樣子也稱不上膽小了。
艾格想到了巫師。怪事措手不及,桅杆吊屍高高掛在那裡,喋喋不休的巫師忽而緊閉嘴巴,連屍體都沒多看一眼,心事重重回到了自己艙室。大海上各種各樣的企圖比怪譚故事還要多,然而這是一艘被深海包圍的孤船,輪船沉沒之時,沒有一塊木板是安全的。再怎麼精心的企圖,在海水般四面八方圍來的恐懼面前,也顯微不足道了。他望著窗口夜色,聽著耳邊動物進食的動靜,它連咀嚼和吞咽都是悄無聲息的。
手上忽然傳來一瞬粘濕的觸感,艾格被拉回了神。
低頭去看,那是一截柔軟的尾鰭。
身旁的人魚正在將一個果子從餐盤裡拿出,它脖頸優雅低垂,燈光里的臉頰波瀾不驚。而那片泛光的尾鰭仿佛具備獨立的意識,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手邊。透明薄膜緩慢掀起,滑過手指,尾尖勾纏出一點濕意。他手指紋絲不動,於是尾鰭滑落,安靜貼服在了靴子旁邊。
收回手,艾格捻了捻指間的觸感。
那尾鰭柔軟,漂亮,一掌可握,又好像是這長鰓鋒利、魚尾堅韌的志怪動物格外脆弱的一個部位,沒有人應該警惕那樣的部位,就像沒人會警惕毛絨動物肚皮的觸碰。
同樣的,也沒有人應該去品評一條動物的企圖。大船恐慌蔓延,人人自危,而它靜坐池邊,溫順進食,似對門外恐懼毫無所覺。不通人言意味著不通那些人性的東西,不是嗎?
再一次地,他想到了後頸處出現過的那道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