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玉從小讀過書,受祖父教誨,也不是那等無知女子。她知道自己禁不得孝道為名的折磨,嫁與不嫁,嫁與何人,或者為奴為婢,她根本無法自主,只能落得淒涼下場。但她的性情,也實在激烈,最後,她竟在一個雪天,自己抱著琵琶,走出深閨,走進了樂坊,做了女樂。」
「誰也不知道,她在樂坊是怎樣熬了幾年,怎樣地與貴人結交,最終,她帶著傅母,在明勝湖畔建造了一座小樓,常年飄絲竹之聲,每日車馬轔轔,來往貴客。因美麗的容貌與女子中少有的詩才,更彈得動天下的樂器,名揚一時。有貴人們庇佑,她的親族最後也沒有能夠將她帶回家里處置。」
「那時候,小樓就建造在明勝湖畔,離西林不遠的地方。這里本來寂寞,因住了她,便常年燈火通明。門前停著她的獨輪油壁車,她的小驢就系在松樹上。車後卻跟停了一連串的奢侈馬車,高大駿馬仰頭嘶嘶。
樓中,她一會彈琵琶,一會調琴,時如霹靂,時如低語,聲浪遠遠飄拂湖面,穿透湖上的霧氣,像是從水中龍宮傳來的絲竹之樂。
她的羅裙是紅綃所制,艷如石榴,貴女們一邊看不起她,一邊競相仿妝。
有時,她喝得醉醺醺,抱著琵琶,推開窗,倚靠牆壁,遠眺湖景,世上難尋的瓊漿潑灑在她的石榴裙上,灑在繡著精美紋飾的衣襟上。
她就解下被潑污的外裙,扔下,隨風掛在樹梢,隨手拉過王孫公子身上的千金一尺的綾羅,系在腰間。
時人調笑她,說『松柏常解石榴裙,艷幟高張西林橋』。」
李秀麗、鄭端都漸漸沉浸在他描述的極生動的景象中,驚嘆,親眼目睹一般。
李秀麗道:「聽起來很熱鬧。」
白鶴卻略微出神:「熱鬧?當然熱鬧。盈門朱紫客,千金若等閒,光艷動一時。但她卻並不高興。她是個聰明人,閉門讀書時,常常擊節而嘆。或者,每逢風雨日,少客前來,她興致不錯,就駕著自己的油壁車,不辨目的地,漫遊明勝湖畔,游到無人處,放聲痛哭。」
「厭惡她的人說,她出身不差,是自甘墮落。喜愛她的人說,她是風流天性,多情美人,這樣自由爛漫過一生,有何不好?」
「可,她曾試圖向所謂真心愛她的人求救。平民百姓,抵不住撲來的虎狼。門閥身份,卻將她遠遠格擋在外,更嫌惡她自救的風流。她從來進退無選擇。」
「退一步,是層層枷鎖拷在脖頸,豺狼虎豹吞食。躲在小樓中,卻是站在沼澤里,等待青春消逝,沼澤慢慢湮沒口鼻。」
「幾段失敗的戀情後,她再不曾向誰求救,也不再閉門而嘆。從此更加縱情聲樂。似乎要將自己的一生都濃縮在短短的青春年華里,不談永恆與終生,只要趁著眼前,花容尚在,月貌新描,游盡湖光山色,春柳夏荷。」
「或許是白日縱酒太過,也大約是常常秉燭夜遊時受了風寒。她年紀輕輕,就病倒了,病勢洶洶。臨終前,她嘔了一大口血,卻笑著對傅母說:不必想幾年後的淒涼,我尚未老,便能在正正好的時候死去,也是上蒼對我的憐憫罷!您陪伴我這麼多年,樓中所有的財產,我都送給您。只求我死後,您將我葬在西林橋畔,讓我常對山水。不需要陪葬綾羅珍寶,只要我的琴,我的詩,我的筆,以及我的油壁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