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看那雪白的影子歡快跑下樓,才找了個白玉瓷瓶,舀水,將桂枝插了進去。
滿室芬芳。
*
宣榕是午時左右,去找宋桑的。
人在晚間易情緒起伏,她很少在日落後與人議事。
更何況,遇到悲傷事,看陽光明媚,也比見滿園昏暗要好吧?
她是這樣想的。
但看到在眼前嚎啕大哭的女子,宣榕還是有一瞬間的恍惚。
邱明大師說她性子柔善敏感,在紅塵里滾滾,多看些生老病死,把心磨得粗糲些,會有好處。
可真正感同身受時,會發現,原來很多痛楚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湮沒。
反而愈刻愈深,在重見天
日時達到頂峰。
宋桑哭了很久,方才哽咽道:「民婦多謝昭平郡主為我夫君,沉冤昭雪。」
宣榕頓了頓:「你為何認為我是昭平郡主?」
宋桑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郡主額間有硃砂痣,形似觀音。所以,近幾年來京中觀音妝風靡一時,也流傳出京,民婦家鄉里還會給女童點硃砂以示祈福……」
她低下頭:「喜歡觀音妝的女郎多,本來沒敢往那方向想,可是,這世上,恐怕很少有貴人,肯願意停下腳步,聽我這麼一個滑稽的女人……胡說八道吧……」
宣榕輕輕道:「不滑稽,也沒有胡說八道。這一路,你都做得很好。」
她語氣溫和包容,這讓宋桑像是下了什麼決定,忽然跪地道:
「郡主,這一樁舊事讓您費心,無以為報,唯有我這孩子還算機敏,就算不能跟在您身邊,能跟著任何一位大人,為您鞍前馬後做點事……」
宣榕哭笑不得打斷她:「好好一個孩子,送來當僕從做什麼?他可以去望都,入個學堂,像他父親一樣走仕途。」
宋桑愣了愣:「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宣榕將她扶起,實話實說,「蜀中偏僻阻塞,歷來不適合讀書人,你夫君能中舉,已是聰敏勤懇,家風如此,孩子也不會差。」
她很認真注視著宋桑:「但是宋夫人,你只想著送孩子遠走高飛,沒想過自己離開蜀中嗎?」
宋桑怔住了。
宣榕很溫和地點破她:「蜀錦制式複雜,你能憑藉織布供養一家人,說明心靈手巧;九年未忘夫郎,遠上千里尋他,說明你有擔當和膽識。你這樣一個人,可以在任何地方都過得很好,你為什麼不去望都闖一闖——帶上你的兒子呢?」
宋桑活了三十二年,不是沒聽過人誇她。
但都是說她侍奉姑婆盡心,說她家務幹得勤快。
她一直以為自己懦弱無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屬於男人的「膽識」二字,會落到自己頭上。
宋桑喃喃道:「去望都……帶上阿寶嗎?」
是帶上兒子,不是兒子帶上她。
宣榕想了想,補了句:「若是家裡還有老人,也可帶上他們,行程諸事不用擔心,我幫你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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