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繾都這京城,慣常裝載那些個香的軟的,今兒北將飛馬,長街吵嚷,險些踏碎這萬里青石。
千門萬戶扒縫觀望,皆叫那些個威武大將激得心神晃蕩,有那麼一霎也覺著心裡升了圓日,淌了長河。
那御史中丞沈復念在府門前踮腳望著那浩浩蕩蕩的北將行來,心臟砰咚胡亂地跳,活似個不經事的孩提。
——他在等那意氣風發的常安侯沈義堯,等著那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俊朗桃花將軍。
可是等到人馬稀疏他才得知,釋李營就連那世子爺李續舟都沒來。
他偏不信,便拗著寢飯不理,等啊等,等到兵馬稀疏,等到長街寂寥,圓月高掛,黑夜裡終於有個長身郎君打這兒來。
不是沈長思,是個自稱其徒的辛莊明。
那人兒跪倒府前,拜告沈長思死訊。他不敢仰面看沈復念,似乎是因著憂心自己甫一窺見那相似的面容,便要垂淚。
生死也不過就是閻王爺落了斧,沈復念都明白,可是眼淚總要上涌。他摔在階梯上,只吞淚抖聲說:
「乖侄,你起來罷,你起來……」
他著一身緋色官袍,於夜色間與那辛莊明同跪。淚水叫他乾澀的眼珠子潤澤起來,他卻死死闔住了桃花眼,任淚水自喉腔落腹。
他是師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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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淮守著徐雲承的屍首,寸步不肯離,到了將要送棺入土的日子,他忽而撒手不幹了,沒等喪事辦完,便甩鞭子跑去了南邊。
徐雲承棺木停在俞府,下葬需得在街上走一遭。
跟棺左右各有三人沿街布粥派餅,徐雲承生前的貼身侍女欽裳便在其中。
她含淚給地上一拖腿匍匐的乞食子遞去一塊餡餅,那乞食的埋頭粗魯地從她手上奪過,狼吞虎咽起來。
那人頭髮蓬亂,吃得手上嘴邊皆是黃澄澄的油,然而那人的面上泥污竟是被淚水暈開的。
幾日未食,他的腹腔不斷發出難聽的鳴聲,可他卻並不覺得飢腸轆轆。為避過他人耳目,他將嘴裡含著的餡嚼了又嚼。一雙唇輕張輕合,話沒說出來淚倒是先進了嘴,在棺木過街時,他伏地喃喃念道:
「我仙,莫瞧我。」
元年春,那腿筋遭挑的人兒用手爬行,強撐著在那桃花遍野的山上跪了下來,嘴裡喃喃念著:「結拜、結拜。」
後來他跳下了山崖。
他沒能叫魏家覆滅,也叫眾叛親離,可是他從不後悔。秦人予他的恩情有如他背上的狼頭刺青一般,唯有肉身腐爛方能消逝。
那便是楊家第八十九代孫,楊元戚的一生。聽聞他身旁那少年郎阿勒最後回了蘅秦,成了公主都蘭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