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當年救了殿下和奴婢,幾番扶助,奴……」如海愧怍至極,泣不成聲。
檀韞說:「惠王是陛下沒有犯錯的兄弟,任人糟踐是損害陛下的顏面,那會兒幫他一把也有好處,後來扶助也只是多方權衡利弊的結果。既是兩相利用,就不必矯情感情了,用一句『時也,勢也』結詞,你我都體面。」
有時話越輕巧越臊人,如海再不敢待下去了,泥首三拜,「千歲之恩,奴婢萬死難報,只求下輩子給您做牛馬,高處馱著您,低處為您剮一身肉,以償報今生!」他摸一把眼淚,慌亂地退了出去。
腳步聲逐漸消失,檀韞捻珠的手突然一顫,因為刺疼慢了下來。喉頭不斷湧出甜膩的腥鏽氣,他默完最後一句,抬指抹了下唇角,滿指濕熱黏膩,不由睜眼看向畫像,「到底是毒,還是砭骨錐膚的呀。」
大行皇帝朗笑著看他,還是從前吞花臥酒的模樣,卻不再回應。
「咚!」
檀韞摔倒在地,喉間幾番哽咽,毒血逐漸洇濕脖頸。他這一生,從窮巷子裡的「小野種」到帝王身側的「九千歲」,也算精彩,可若陛下還在,他們日日伴著到老,他臨死前才真的肯說一句「無憾」吧。
眼淚從眼角滑過鼻樑,畫像愈發模糊,檀韞閉了眼。
但他沒想到還能睜開。
睜眼看見自己橫躺在地時,檀韞難得無所適從。這視角正是從廊上的半空看過去的,人死後果真魂魄離體,要在故地飄蕩一會兒,聽家人哭喪?
可他的「家人」基本都死光了,大可省了這一步,他想快些追上陛下……要往哪邊跑呢,檀韞試圖挪步,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殿下,您怎麼來了?」
底下傳來如海的聲音,檀韞的「身體」轉不過去,只好稍微側一下頭,把眼神撇過去。
惠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廊橋上罰站了,服斬衰,容色蒼白但尤為俊朗,傅氏出美人兒,這些皇子皇孫樣貌都不差。他揮退如海,仍然怔立在橋上,眼眶通紅地盯著二樓,一副丟了魂兒的模樣。
對惠王,檀韞說不上怨恨,誠如先前所說,他當初救惠王並不是純粹發善心,自然也不奢望對方將他認作恩父。但哄騙之帳不能不計,這位豺狼扮作貓,當面柔順可愛,背地裡卻是一心掰成兩瓣兒使,把內閣的梯子也踩穩了,很有出息。若陛下還在,他必得要撕爛那張假面具,把人一腳踹回泥溝,摔個粉身碎骨。
養狼為患,他要自省,狼也得弄死啊。
只是如今,他是真沒那心氣兒,也不能這麼做了。檀韞收回目光,忽聽一陣腳步聲跺來,整齊、迅速,一腳下去好似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