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的人逐漸被濃煙掩埋,檀韞死都死了,不計較全屍,可那是個活生生的人。出來,他下意識邁步——
「咚!」
枯煙蔓延而去,白雲層疊鋪展,躍宮牆,攀城廓,京郊東邊的寶慈禪寺古鐘鏗鳴。
這一聲,震得檀韞雙耳嗡然,幾欲嘔吐,頭昏目眩間驟然摔下。
「『床兒側,枕兒偏,輕輕挑起小金蓮。身子動……』①」
婉轉曲調,媚人幽香,檀韞夢到從高處跌下般渾身一哆嗦,「唰」地睜眼,被柔軟的水袖打了一臉。鬢邊簪藍菊的少年扭著細腰坐到他腿上,故意用了點兒力,嘴上正好唱到那一句「屁/股顛」,挑/逗分明。
「七祖宗,」對坐圈椅上的宦官捧著酒杯,笑容諂媚,「您歲節好!」
檀韞還在發怔,糊塗被少年用指尖勾了下巴,眼前這張臉秀麗卓絕,瞧他愣神,塗丹紅口脂的唇微微噘起,很大膽地往他臉上啵了一口,笑他,「七爺,發大夢啦?」
「……你是?」檀韞聽見自己的聲音,是更年輕時的一把嗓子。
少年勾眼一笑,掐細的嗓子幾乎喘起來,「奴是小南枝啊。」
檀韞記起來了。
久遠的,早該模糊的一段記憶卻如同剛發生,無比清晰。
豐成元年,立春宴,宮裡除了鐘鼓司和教坊司,還叫了外頭的有名班子。檀韞侍立御前,席間多瞧了那抱琵琶的一眼,就有狗膽包天的在宴席後將人送進他懷裡。
深宮多寂寞,宦官結個對食或者關起門來玩樂子都不新奇,但皇帝在這方面管得嚴,向來不許檀韞在外頭瞎玩兒。
和十七歲的記憶一致,直房②門突然被踹開,一身祥大氅的人站在門口,身後跪了一群哆嗦的內宦。
「人沒多大,腸子倒花,叫誰教的?」皇帝不管從圈椅和檀韞腿上栽下去就砰砰磕頭的宦官男伶,就盯著檀韞,卻見他怔怔地把自己瞧著,震驚、高興、悵然……太複雜,簡直稱得上痴了。
皇帝一怔,還沒說話,檀韞突然從椅子栽下來,紅著眼睛幾步膝行到面前。誇張了啊,他嚇一跳,「朕……」
檀韞抬手扯住皇帝的織金袖襴,像小時候頭一次喝酒時那樣閉著眼睛蹭他的手臂,很委屈的,「春酒太烈了。」
見到故人,是他飲了黃泉水,要在忘卻前先大夢一回嗎?
跟醉鬼訓話就是好經念給聾施主,白費口舌。皇帝讓人夾了蘿蔔塊③過來,「抬頭,」他板著臉,把蘿蔔塞進檀韞嘴裡,順便將那臉蛋上的口脂印擦了。
檀韞像只犯了錯後被逮住的貓,被皇帝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