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風雪夜
這兩日又陸續下了雪,夜風裹著白茫茫潑過棱嶒假山,灑進了廊下,尚柳來吸了吸鼻子,腳下加快,一會兒終於躲進河邊直房。
銅火盆堆足了炭,一個火者①替他脫掉狐皮圍脖,已經濕了一圈,另一個攪了熱帕子。尚柳來將手中的信匣放在梨木小几上,裡頭都是各地坐記②報上來的有關逆黨殘餘的消息,側身接帕子時問:「小爺呢?」
他是御前的五品隨堂太監,也是檀韞的親近人,私下都管檀韞叫「小爺」。
火者答話說:「乾和宮有上兵部左侍郎府討逆的旨意,監事一個時辰前便出宮了。」
這事兒原本無需檀韞親自跑一趟,尚柳來稍一琢磨,嘆了口氣,隨後將擦過臉頸的帕子遞迴去,「讓翠尾去熬牛乳吧,等小爺回來喝了才好睡。」
火者呵腰退下。
尚柳來踱步到暖簾的邊縫前,摩挲著掌心放眼一望,朱檐穹頂,宮燈晦暗,風雪遮了不夜天。
一隊配刀的人馬從雪幕盡頭闖入,打頭的是個年輕百戶,大紅曳撒,兩側的褐衫番子③護著中間的馬車平穩駛來。左侍郎府門前提燈照看的門童如夜間見鬼,轉身跌進門檻,通傳去了。
俄頃,換了個老管家提燈出來,馬車也穩穩停在階下。
兩個番子搬了腳蹬放好,百戶翻身下馬,一邊接過傘撐開,一邊走到車前開門。
出來的是個極年輕的宦官,鷺鷥石竹月白鶴氅罩一身清癯皮骨,彎腰時描金烏紗帽兩側的珠瓔繩輕輕搖了搖,孔雀綠墜腳在老管家的燈籠上晃過一道虛影。
老管家握著燈籠柄的手一緊。
兩年前去宮門接老爺回府時,他見過這張臉,更稚嫩地伴在七皇子身側。陛下御極後殺過些龍潛時的舊人,可檀韞仍站在離主子最近的地方,還被擢為御用太監,有官秩,有權勢,在正式場合和奏疏等書面遣詞中也不對上自稱「奴婢」,可以和朝臣們一樣稱「臣」。
約莫半年前,緝事廠的陳督主突然臥病在床,難顧公務,好在聖心體恤,特意遣派檀韞暫代事務,還特意為其設了個「監事」的頭銜。
帝心朗然,推誠不飾。
緝事廠這柄專為天子所用的邪器自然要控制在御前最得信任的人手中,而朝臣眼中不足為懼的「嫩崽兒」偏就有架空緝事廠的金剛手段。
鬼仙臨門啊,老管家恭謹折腰,「檀監事。」
檀韞扶著百戶的手臂下車,客氣地說:「今兒是正旦,又逢風雪,叨擾了。」
不似少年人的張揚意氣,檀韞有另一把風風韻韻的好嗓子,清茶過嗓,不艷不冷,本該洋洋盈耳,老管家卻渾身發冷,側身道:「不敢,請監事隨老拙來。」